2023年02月12日
孙宏战
1992年,我在北京香山脚下的某团教导队任连队文书,“八一”建军节临近,团里业余文艺演出队来排练文艺汇演节目。我们属于通信兵,排演的节目中女兵占比较高,这是其他野战部队无法比拟的,作为连队文书,我与女兵们接触较多。
女兵们正值青春年华,在绿色军装映衬下个个英姿飒爽、婀娜多姿,让刚满19岁、入伍不到一年的我不敢直视。在我看起来,这些女兵们好像没心没肺似的,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也不知哪来那么多高兴的事。
特别是一个叫李德慧的山东籍女兵,她长得很像后来的电影《山楂树下》的女主角,一有事就直呼我的名字,还悄悄给我起个外号叫“孙猴子”。她个子没有我高,却让我叫她李班长,根本不把我这个连长、指导员面前的“红人”放在眼里。
有天晚上,女兵们在彩排,连长让我给女兵们送点开水。进排练室的一瞬间,突然感觉一团白色的东西还带着一股沁人的香气向我迎面扑来,我“哎呦”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李班长穿着一身白色纱裙演出服正准备外出,与我来了个迎面相撞。我俩都赶忙说了声对不起,就散了。当晚我却失眠了,变得躁动不安,为什么?因为那香气太特别了,特别是她雪白的肩膀撞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溅出了无数的小火花。我感觉我好像恋爱了。
我……我恋爱了?什么叫恋爱?是这种令人内心如兔子般跳跃的感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需要目不转睛看着她才叫满足的感觉就是爱情?19岁的我偷偷地看她排练舞蹈,却又躲着她,有几次老远见她来,尚未走近,自己赶紧改道而逃。我该怎样才能解相思之苦?冥冥之中如有神助,初中尚未毕业的战友张大干在给老家的女朋友写情书,时时语塞,竟然不知从何处掏来一本《情书大全》。经我多次软磨硬泡,并送了好几包他最喜欢的方便面,张大干才同意借给我。我如获至宝,晚上在台灯下仔细阅读,读后感觉话语太肉麻,牙都酸掉了,从我口中真说不出来。经过无数次写了撕、撕了又写,我给李班长的情书终于写好了,但此时“八一”建军节文艺汇演已结束,业余演出队也解散了,她们都回到了各自连队。这可咋办?我突然想到,连队有花名册,上面有每名队员的通信地址。我按照通信地址,几番斟酌把情书寄了出去。情书一共7页,用红头便笺纸写的,内容有三部分:一是我个人基本情况;二是诉说爱慕思念之苦,引用了汪国真的诗句;三是展望未来。收尾最关键:李班长,我爱你!这是此封信中最火辣辣的一句话,现在念及亦红脸出汗。信是我亲自送到连队对面的邮局的,我千叮咛万嘱咐邮局马大叔,这封信很重要,务必安全送达。马大叔笑着说道,放心吧,小伙子。
返回连队的路上,我的心“咚咚”直跳,心想李班长收到信会不会特激动?兴奋?会不会马上给我回信?我无比期待。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望眼欲穿,却未收到李班长的回信。我焦虑万分,也不知李班长到底咋想的,总该给个话吧!忽然,我心头一惊:李班长不会把我给她写的信送给指导员吧?部队可是三令五申严禁男女兵谈恋爱的!若是指导员拿着我的信在全连面前批评我,那我可就彻底完蛋了。想到此,我额头顿时渗出了冷汗。
我在等待、煎熬、惊恐中过了一天又一天,慢慢地由失望变成了绝望。
惊喜总是在绝望之时出现。那年11月底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骑着那辆绿色通信兵专用自行车到了邮局,找到马大叔,准备拿回连队收到的信并送出连队战友们寄给亲人朋友的信。马大叔见到我立刻起身,笑容满面地眯缝起他那本来就不大的三角眼,怪异地朝我笑道:“小孙,有你的信,女孩子写的!”我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信封落款,瞬间,我的内心如氢弹爆炸,是李班长的回信!我一把抓住马大叔的胳膊,从他手中夺过信,感觉信内有类似明信片的硬物。我小心翼翼地把信装入军装外兜,然后撒腿蹬车回到了连队,一个人钻进了活动室内,将门反锁,紧张地撕开李班长的回信。
牛皮纸信封上盖着三角红邮戳。我用剪刀沿着信封顶边轻轻剪开,拿出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电子贺年卡,刚一打开便发出“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to you ”的响声。贺卡上写着:新年将至,祝心想事成,元旦快乐!
贺年卡内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纸包,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啊!我突然感到眼前霞光万道,好像有无数只金凤凰在我身边围绕飞翔——她寄来了一张她的单人照片,而且是彩色照片!那是一张她在北京亚运村游玩时的生活照,照片中的她身着绿色长袖春秋装,修长的身材,戴着军帽,面带微笑,坐姿比漂亮的空姐还标准!关键是她好像在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自然是我自作多情了)。照片背后书写:战友留念。
李班长回信大意是:怪不得你一见到我也不说话,东躲西藏的。人也廋了不少。我们都还小,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你不是说想要我一张照片吗,送一张给你留念。你不要胡思乱想,朝着你的军校梦去努力。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踏上退伍回乡的列车,祝你心想事成。信笺上散发着那股熟悉的淡香。
……
1998年9月,任团政治处宣传股干事的我出差到山东海阳市,夜晚在大海之畔吹着海风与十余位战友相聚,我们大声唱着《通信兵之歌》,挥洒热泪回忆昔日的青春岁月。我突然想起李班长的老家就是海阳的,就随口说应该喊李班长一起聚聚。我的话刚一出口,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战友们拿酒杯的手停住了,大家全都含泪不语……
事后,我从战友修爱国口中得知,李班长退伍后主动放弃了铁饭碗工作,与丈夫及兄弟等人下海合开了一家大理石厂,售卖切割好的大理石。刚开始生意不是很好,等过了两年生意刚有转机,她却被诊断患了白血病,已是晚期,一年前就去世了。
30多年过去了,李班长给我的信、明信片及照片,我现在仍保存完整。明信片现在打开仍能发出动人的音符,这些珍藏是我生命中的至爱。无数个月圆之夜,我仰望星空明月,在《丁香花》歌曲的陪伴中默默祈祷:善良美丽的李班长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