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2月08日
方寸
毛毛刺,绵绵丝,淅沥沥,滂滂沱沱……
这场雨由朦胧写意到粗壮具象,模样越来越清晰。雨刷快速摆动,视线依旧模糊。风携着寒意,在窗外呼啸。雨点儿冻得在车顶跳起跺脚舞,舞步凌乱。跌落前窗的雨点,闪起冰的光芒。
“大雨哗啦啦,小雨淅沥沥,大雨哗啦啦,小雨淅沥沥……”这是小儿子在唱歌,手舞足蹈。
“哗啦啦,淅沥沥,哗啦啦,淅沥沥,大雨小雨快快下。我们笑哈哈,我们笑嘻嘻……”我加入歌唱行列,笑声和歌声带着热气模糊了车窗。我们开着车穿行在城市的道路上,目的地是高铁站,迎接出差归来的爸爸。
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场景,虽然风雨交加,但寒意却更助温情。
读初三那年,初秋的一个日子,天阴沉沉的,教室里亮起了灯,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线,视线依旧不清晰。我收拾着书包,不时看一眼窗外的天。
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时,乌云更沉了。有人喊我,一扭头,是班主任,怀里多了一件雨衣。雨衣是那种老式的军绿色,不透气,味道也不好闻。在那个家家没有雨具、用化肥袋子做雨披的年代,这件雨衣无疑是个奢侈品。在小伙伴们闪烁的目光中,我接过雨衣。
斜风带着细雨扑在脸上,裹着花生落叶味道的泥土气息钻入鼻孔。越来越暗的光线,越来越粗的雨丝,越来越重的寒意,让我们无暇顾及“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悠闲与旷达。
前面的同学理和峰停下来,我们也相继停下来。峰的自行车链子掉了,理蹲下来上链子。这是常有的事儿,我们已经习以为常,差不多都成了上链子的高手。玲的咳嗽更重了,我把雨衣递给她,让她穿上,她一再推辞。伙伴们也都劝,她才穿上雨衣,却一直不好意思,几次要脱下来,都被我们劝止了。
小雪如花,飘逸灵动,大雪似锦,安静典雅。雪是精灵,是天使,她来的时候常常令人不觉寒冷。那是一个寒假的冬日,难得有闲,我在长街踢毽子,雪花簌簌而来。仰头凝视,一团团棉絮自天而降,落在脸上,软软的,凉凉的。棉絮大而多,很快周围一片迷蒙,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正当我沉浸其中时,一个红色人影闯进来,带着一股白菜大包的味道。是邻居五婶儿,手里提着一个纱布包裹,腰里还系着围裙,头上顶着几团棉絮,有的化成了水珠。我暗暗责怪她打破了我的独处时光,那股白菜包子的味儿却真是好闻,到中午了,我应该是饿了。
“还踢毽子呢,还不回家吃饭?”也不等我回答,五婶儿就走进胡同的第二个门,良婆家。说是门,其实只有门框没有门扇,风与狗可以自由进出。
很久没有看到良婆了,以前她总在长街口坐着。母亲说良婆已经下不来炕,前几天下雨结冰,她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良婆有两个孩子,女儿一家在广东打工,留在那儿了,儿子从小身体不好,是个鳏夫,去年也走了。母亲和五婶儿她们常常每顿饭送点儿过去,看来今儿中午五婶儿蒸的包子。
晚上母亲烀的饼子熥的白菜,还煮了地瓜芋头,让我去送。我有些犹疑。我一向怕进老人家,黑洞洞的,还总有一股老人特有的难闻气味儿,这又是在晚上。
我领着大黄,走进那个没有门扇的门洞,从窗户中透出昏黄的灯光,洒在满院清雪上。大黄脚步轻巧,在院子里跑出一圈脚印。推开正间木门,门轴“吱呀”刺耳,大黄先我一步窜进门内,跑到东间汪了几声。“呦,是大黄呀。嫚嫚来啦?”
“哎,是我,三奶奶。”我赶紧答应着,快步进了炕间,“我妈让我给您送饭。”
“饼子,芋头,地瓜,咸鱼!哎呀,我正想这口呢。”
良婆靠墙坐在炕头,脸上全是皱纹,像干树皮,头发一丝不乱。良婆拿起一个芋头,剥开皮,咬一口,干瘪的嘴唇一努一努的,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哼哼声。“你也吃。”良婆递给我一个芋头。
“你快吃吧,三奶奶,我回家吃。我妈还说让我给您烧几口火。”
“不用啦,中午你五婶儿给我添了几块木头,这一下午炕都热乎乎的。”
我回到灶间,蹲在灶口,灶膛里果然有几块木头,烧得差不多了。我又添了几块进去,估计一晚上够了。
我拿着空盆,跟大黄一起往回走。一路上我俩追追赶赶,打打闹闹。我张开双脚,脚跟对着脚跟,一步一趋,在雪地上织成了一串鞭炮,大黄绕着我绣了一串梅花。我立定,弯腰,捧起一把雪,大黄也立定,仰头看着我。我慢慢松开手,雪花洒落,大黄眯着眼,翕着鼻,迷醉在月光雪影中。
雪停了,月亮爬上来,给落雪的屋顶镶上一层晕边。想起那句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人的一生难免经历坎坷、苦痛、悲伤,风雪夜归时,只要有一盏灯一堆篝火在等你,我们便拥有了穿越凄风苦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