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1月19日
刘卿
那是1981年的除夕,爸爸独自在生产队的饲养院值班,这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我和二姐特意去饲养院接过爸爸。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生产队随着人口的不断增长,村里决定把它一分为二,就这样,我们老二队分割成二队和三队,分别由爸爸和另一个伯伯当队长。
我爸老实敦厚,就知道埋头苦干,而挑头当三队队长的伯伯,则精明干练,雷厉风行,所以在没分队之前,他俩一正一副搭配得很好。但要分开了,爸爸就明显地暴露出了“弱势”。一开始自由报名时,爸爸这边就饲养员老李爷爷和保管员门伯伯铁铁地愿意跟随着爸爸。
妈妈说,也不怪大家都不乐意跟着爸爸,看看,三队把村西的饲养院还有场院都弄去了,我们这队就只能重新在离村二三里远的山里现盖饲养院,现夯实场院,还有但凡是精明一点儿的人都能看出来,我们队的一等地明显不如三队的多……
好在到最后,本家的一些同样老实巴交、脾气相投的,都自愿或被动员靠拢了过来,爸爸的这一队总算成立了起来。
新生产队的饲养员当然还是老李爷爷,爸爸说他不仅懂牲口,还拿牲口当孩子一样摆弄,饲养院交给他一百个放心。只是,我们队新盖的饲养院离村有些远,老李爷爷岁数又大了,腿脚不那么利索了,回家吃饭就不方便,索性他就天天住在了饲养院。为这个,爸爸深感愧疚,偶尔家里做点儿好吃的,就让妈妈留出一些,捎给老李爷爷。老李爷爷整天乐呵呵的,用心摆弄着牲口,还很知足地说,他家里儿子媳妇也总想着法地做好饭带给他,他住饲养院里不仅没受“磕打”,反而能吃上双份的好饭。老李爷爷半夜也不忘填草加料,把牲口饲养得膘肥体壮的。
爸爸和全队埋头苦干一年,到了年底一结算,我们队的开支竟然是全村十一个生产队的第二名。老李爷爷高兴地说,跟着爸爸一点儿没错。
爸爸嘿嘿一笑,提前就跟老李爷爷打招呼了,说过年说啥也要放他两天假。老李爷爷却说:“咋了,人过年,牲口就不吃饭了?”爸爸说:“我来顶班。”据说他们俩争执了好几个来回,爸爸以自己年轻、健步如飞,喂完牲口也不耽误来回吃饭的优势,迫使老李爷爷放假两天回家过年了。
那年年三十晚上,爸爸匆匆吃完饭,就又赶去饲养院了。他说,等拜年时他就赶回来了。
因为爸爸不在家,家里安静了许多。但妈妈说,爸爸即使值班去了饲养院,我们也要12点准时放鞭。哥哥领了放鞭任务后,可精神了,提前十多分钟就上院子里把准备好的鞭都挂起来了,然后猫在外面,隔着窗让我们几个给他报时。我们也郑重其事地瞅着钟,一到了12点,马上就喊哥哥,哥哥立马就点上鞭,“噼里啪啦……”我在炕上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蹦跳着,想:“爸爸听到了鞭炮声,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随着我们家的鞭炮声,左邻右舍也接到了信号似的,“噼里啪啦”地都响开了。
妈妈抱进早备好的芝麻秸,在一口锅里烀上大个的芋头、金黄的南瓜,在另一口锅里烧水,就等爸爸一回家就下饺子。
芋头和南瓜熟了,水烧开了凉了又烧开,爸爸还是没回来。妈妈说饺子一定要等爸爸回来才能吃。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了,哥哥和大姐也急不可待地出去拜年了。我就想等爸爸回家吃饺子,看我着急巴火的样子,二姐突然说:“要不,咱俩去接爸爸?”
“好啊,好啊。”我痛快地答应着,跳下炕,一边把脚往新棉鞋里拱,一边就往外奔。妈妈在后面叮嘱:“走夜路小心点,快去快回。”
小村里,家家户户门外都亮起了红灯笼,明亮又温暖。我们三窜两窜就出了村。路一下子黢黑起来,风似乎也冒了出来,平日里走惯了的土路却高低不平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我突然有点害怕还有些冷意,忍不住去牵二姐的手,她的指尖也传来一些抖……
我们小心翼翼地跑起来,还一边唠着嗑。二姐说:“妹呀,你说,好多年以后,咱们要是想起现在,会怎么样?那时咱们都应该长大了吧,又在干什么呢?”我说:“姐呀,等好多年以后,咱俩一定要一起说说今晚,不,应该是今早了。”在东一句西一句的拉呱小跑里,牵着的手开始传递着温暖。
上了一个坡,又一拐,豁然看到了饲养院温暖的灯火,路一下子平坦宽敞又明亮起来。我们欢快地叫着“爸爸,爸爸”,人已经扑进了门里。
爸爸正在给一头小马驹添料。“急了?”爸爸扭头看着我们,笑盈盈地说,“你们老李爷爷说半夜要添料,马上就好了,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时,我一手牵着二姐,一手牵着爸爸,两只小手都被温暖着。土路也感觉白亮亮的,没有了来时的黑暗。小村的鞭炮还在此起彼伏地响着,闪烁的光亮滑过墨黑的夜空,比星星还美。
我还一个劲问爸爸,“爸,你为啥要替老李爷爷值班啊?”“老李爷爷一年没得闲,过年了,还不应该歇一歇啊?”“你也一年没得闲啊?”“可俺是队长啊。”爸爸刮了一下我的鼻头。
回家的路短暂又顺畅,似乎说话间就到了家门口,在温暖的灯光下,弥漫的烟火里,我嗅到了饺子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