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

我无意间读到高吉波先生的短文《那年，那头叫小黑的猪》，心中好多天都萦绕着高先生文中小黑的模样。

文中这样说：小黑长大了，要卖到公社的食品公司去。它从小跟着我父亲走习惯了，卖它那天，十五里山路，也是很高兴地跟着走去的。

到了食品公司，见其它的猪正在被杀，小黑紧紧依偎着我父亲的腿，全身发抖，寸步不离。我父亲想把它再领回家，但想想全家八口人的贫寒目光不得不依靠小黑温暖，最终还是咬咬牙把它卖了。

这篇短文我读了一遍就流泪了，心里一阵刺痛，想起了小时候我和奶奶一起养大的一头猪，它的名字叫宝儿。

宝儿全身赤白，没有一根杂毛。三个月大的时候，我和奶奶在集市上相中了它。它长得胖乎乎的，一副讨人爱的小模样，我对奶奶说，咱们叫它宝儿吧。奶奶点头允许，嘴里还说：“我们好好喂它，等过年了，杀了它，卖点钱给你爸，也好维持城里一大家子的生活呀！”

那年，我刚10岁，听了奶奶的话，我突然很伤心，不想让宝儿快点长大，更不想杀了它。每天放学，我会给它潮湿的窝铺上干净的泥土，再铺上松软的草，我会跑到山上专门挖它喜欢吃的野菜，譬如苦菜、布布丁、荠菜还有马齿苋，这都是宝儿最喜欢吃的。有时候，我还会用温水泡上一块花生饼给它打打牙祭。

宝儿是开春来到我家的，一晃就到了秋天。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宝儿，我对它的感情与日俱增，它成了我要好的伙伴。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放学后早点见到宝儿。我怕冬天的到来，更怕过年宝儿被送上案板。再往后的日子里，有啥好吃的，我都会给宝儿吃，奶奶给我买的糖果我分给它吃；过节吃的月饼、饼子、白馍我会留出一点给宝儿尝尝。宝儿见我放学回家，会高兴地扭动屁股，尾巴很有节奏地来回甩着。我经常跳进猪舍，用手抚摸着它的头，叫着它的名字和它说说话，它会哼哼地叫着来回应我。

很快就要过年了，我的心开始惶恐不安起来。有一天放学后，我干完了所有的活儿，晃着奶奶的胳膊说：“奶奶，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杀了宝儿？”说着，我的泪就涌出了眼眶。

“傻孩子，猪养大了不杀，留着干啥？”奶奶故作轻松。

“把它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不甘心，继续祈求着。

奶奶把我搂在怀里，长叹一声说：“巧儿啊，你还小，哪里知道日子的艰难啊！”我不再说话了，我知道，家家户户养的猪都是为了卖钱来养家糊口的。

宝儿走的那天，离过年还有5天。那天，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奶奶早早喂了它爱吃的玉米糊糊，仿佛有预感似的，宝儿一口都没有吃。半晌午，家里来了村里的六叔，一起来的还有奶奶提前请的左右邻舍。六叔粗壮的腰板上挂着刀具，雪花在暖阳里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一片片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了闪着寒光的刀锋上。

很快，大人们把猪圈的门打开了，奶奶轻声唤着宝儿，只见它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奶奶，当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停住了。宝儿径直朝我走来，它好像明白今天自己会被杀了，用嘴不停地蹭着我，眼睛里竟然流出了眼泪。我蹲下身抱着宝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哭着央求着大人们不要杀了我的宝儿，奶奶把我拉到一边，很快宝儿就被按倒在搭起的案子上，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惨叫声响起，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心突然感觉掉在了地上，从那天起，精神开始恍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奶奶找到村里的赤脚医生来家里看我，也没看出这是怎么了。奶奶以为我是吓着了，想着过些日子会好起来的，也就没再当回事。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三个多月了，我还是说不出话来，奶奶急了，托人告诉了城里的父母。父母把我带到了城里，妈妈心痛地抱着我，一种久违的母爱瞬间在我幼小的身躯里传递，我趴在妈妈的怀里突然哇哇地大哭起来，宣泄着一个10岁孩子内心所有的情绪。从这以后，我不治自愈，又能说话了。

我的猪叫宝儿，希望它来世不再做一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