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1月12日
崔丙健
上世纪70年代中期,团卫生所来了一位姓罗的军医。罗军医湖南人,也许与职业有关,他有洁癖。团卫生所两间屋子,外屋是卫生室,里屋是卧室。卫生室的桌椅和医疗器械被他擦拭得锃光瓦亮,药品归置得整齐有序。而卧室的被褥叠放得规整,白色的床单像新铺上的似的,纹丝不乱。无论什么时候,他穿的衣服都十分熨帖干净。
罗军医到后不久,我在训练中戳破左手中指,血流不止,赶紧捂着手跑到卫生室。罗军医让我平躺在床上,说伤口太深了,要缝合。说话间他先给我打麻药,也许指头神经过于敏感,当冰冷的针头戳进去时,我感到一阵钻心地疼。罗军医安慰道:“坚持住,麻药劲儿上来就好了。”伤口处缝了三针,为防止感染,他又连给我打了几天的青霉素。
我从老家休假回来,带回一些亲戚送我的红香蕉苹果。这些苹果个大色艳,我不舍得吃,好几天才吃一个解解馋。但每次吃完以后,都会拉肚子。起初我没往苹果上面想,以为是别的什么原因。罗军医给了我一盒复方黄连素片,吃了就好了。但由于照常吃苹果,毛病也总犯,罗军医怀疑我是食物中毒,但了解一下我什么也没吃,况且其他吃饭的人都没事,他建议我去团卫生队做一下全面检查。在卫生队住了三天,也没查出原因,我便返回连队。回来不久又肚子难受,我才对苹果起了疑心。罗军医让我把苹果扔掉,他说肯定是苹果上的农药残留多了。但那个年代,苹果是贵金物,他见我犹豫,便告诉我农药一般集中在果皮上。如果不舍得扔,吃时要削皮,而且最好削得多一些。我吃了削皮的苹果,果然不犯病了。
在部队,磕了碰了的事频发,到卫生室是常事。时间久了,自己便知道什么情况该擦碘酒,什么时候该用红药水或紫药水。
从外表看,罗军医干净利落,见人用眼睛直直盯着,不主动说话,给人一种难以接触的高冷印象。但跟他来往多了以后,才发现他很爱说话,而且越熟悉,他的话越多,并且他说的都是南山上滚石头——“石打石”的大实话。渐渐地,我俩成了要好的朋友。
上世纪70年代流行煤油炉子,他请后勤的老乡用废旧子弹壳打了一个。有了做饭的家把什,没事我们会买点好东西,在一起凑一凑,喝点小酒,他称打牙祭。但我跟他吃不到一块儿去,他爱吃辣,所有的东西必须放辣椒,尽管吃得他鼻子尖直冒汗珠,仍嗜辣如命。好在做时他先不放辣的,等给我盛出来一些,再做自己的。
也许与体质有关,季节更换时,我总爱感冒。他教给我一个方法:多喝开水,喝完水后捂着被子睡觉,等浑身出了汗,感冒也就好了。我试了试,果然好用。
有一年,他爱人到部队探亲,他正在给病人看病,没法走开,委托我去接站。我怕耽误了,提前半个多小时赶到火车站。我虽见过他们两人的半身结婚照,但没见过他爱人本人,加上我天生对人的辨识度差,火车到站后,我专门盯着那些外表像职业女性的人看,并一个一个问,试图从语言上听出来。旅客差不多都出站了,仍没找到。正疑惑时,从检票口出来一个又矮又瘦,手里拿着大包袱小卷卷的妇女,打扮和普通的庄稼妇女差不多,但衣服穿得又不像北方人。她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我走过去问了一下,才知道她就是罗军医的爱人。罗军医年长我两岁,我称她嫂子。她的湖南普通话听着很费劲,我问一句她答一句,如果不竖起耳朵听,还真听不明白她讲的什么。
她带了不少腊肉,这是罗军医最爱吃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腊肉。湖南腊肉外皮黄红,肌肉红色,脂肪似腊。第二天,罗军医做了一个地道的湖南腊肉宴。他把腊肉洗净,切成薄片,上锅蒸熟后取出,再添上葱花香菜,一盘凉菜有了。然后又用腊肉炒了一盘青椒,一盘蒜薹,并做了一个汤。大米饭也是用腊肉炒的。南方的腊肉炒米饭和北方的鸡蛋炒米饭比,鸡蛋炒饭有一种清香,而腊肉炒饭则是一股如同经过岁月沉淀的浓郁的香,越嚼,那种陈年的熏香味越足。腊肉里面有好多调料,所以吃起来不用再加其他佐料,咸淡适口,肥而不腻,吃了还想吃。嫂子说湖南大山里有不少好东西,像香辣田螺、油炸臭豆腐、剁椒鱼头、猪血丸子。如果我有时间到她家做客,一定让我吃个够。
那一年冬天,我得了感冒,咳嗽,外加嗓子肿痛,到罗军医那儿拿了些退烧止咳药,又用被子蒙起来睡大觉,一场大汗淋漓后,觉得舒服多了。正赶上那晚放电影,那时部队放电影都在露天操场上,虽然北风凛冽,但我还是坚持看完了电影。许是被风吹了的缘故,回来躺下不久便剧烈咳嗽,四肢关节酸痛,头痛得仿佛要裂开。我灌了一肚子开水,再一次采用捂被法,但这次似乎不灵了,不但不出汗,包着棉被还冻得直打战战。换岗的士兵经过我门口,我让他跟罗军医要些药。罗军医听说我病了,穿上衣服来了。他给我量了体温,39度8。又用听诊器听了听,说我这次是重复感冒,较重,不排除肺炎的可能。他这儿没有X光机,也没有抗生素针剂,需到团卫生队去。于是他用自行车带着我,在漆黑的路上骑行,他个子矮,自行车又高,加上路不好走,蹬起车来屁股来回摆动,十分吃力。离团卫生队不远了,他临时改变主意,为保险起见,决定把我送到条件更好的师医院,这样又多骑10来里路,等折腾到师医院,罗军医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经过五天治疗后,我痊愈出院。我爱人来部队探望,听说了此事,感激不尽,把带来的那斤烟台海米送给罗军医,并做了一桌子家乡菜表达谢意。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与罗军医先后离开部队。如今40多年过去,不知我的湖南战友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