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江

童年时，老屋房后有一个不大的庭院，西面靠墙根处，是一株巨峰葡萄树，肥大碧绿的叶子下，建有一个简易低矮的巢穴。这是爸爸用废砖块新垒的鹅窝。抓来的两只白鹅丝毫没有陌生感，白天在院子里迈着八字步，扭着屁股散步，饿了就踱到葡萄树下啄些青草，从泥土里扒拉小虫子，打打牙祭，或者扑棱着翅膀从西面飞到东面，你追我赶，嘎嘎地欢叫。夜幕降临，它们次第钻进巢穴，伏在厚厚的狗尾巴草上，偎依在一起交颈而卧。

白鹅慢慢长大了，雪白的羽毛，细长的脖颈，红色的蹼，肥硕的身体，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龙行虎步，黑豆般的眼睛亮晶晶的，颇有气势。妈妈将南瓜、红薯、胡萝卜一起煮熟后，让我端给它们吃。我右手捏着瓢把，左手托着瓢底，乐颠颠地跑进后院，蹲下身把饭食倒进银色的食盆里，一边吆喝：开饭喽，开饭喽！一只白鹅闻声而动，把喙伸进食盆，吧嗒吧嗒地吃起来，另一只懒洋洋地从窝里钻出来，蹭到食盆前，左看看右看看，似嫌食物不好。我低头朝窝里瞅了一眼，惊喜地发现，一枚大鹅蛋躺在干草上！我快步去掏出鹅蛋，它呈淡青色，椭圆形，沉甸甸的尚有余温。握着鹅蛋，我转身就跑，经过白鹅身旁，忍不住感激地伸手摩挲它粗壮的脖颈。不料，白鹅一甩脖子，昂起头，瞪着眼，狠狠地拧向我的小腿。顿时，一阵剧痛袭来，我“妈呀”一声惨叫，嗖地越出门槛，撒腿就跑。白鹅扎煞着翅膀，伸长脖颈，飞也似地扑来。我吓得魂飞魄散，冲进过道，砰地关上街门。只听门外“笃笃”声密集传来，好似啄木鸟敲击树干。我倚靠着门板，瘫软如泥，摸摸小腿青紫的伤口，心有余悸，吃个鹅蛋这么不容易啊！

妈妈怕两只白鹅孤单，又买了四只黄绒绒的小鸭子。每天，我都会跑到纸箱前逗它们玩，摸摸光滑的绒毛，放到院子里，瞧着它们蹒跚着走来走去，像几个好奇的宝宝。小鸭子吃着五谷杂粮，长得飞快。闲暇时我就去东河放鸭，看见河水，鸭子们很欢喜，扑通扑通跳进去，两只红色的脚蹼不停地扇动，在水面上灵活地游弋，不时头朝下拱进水里，啄食鱼虾。玩够了，我就吆喝一声，鸭子们纷纷钻出来，抖抖河水，摇摇晃晃地回家。翌日，妈妈叫我把鹅一块赶着，我小心地走进后院，没好气地呵斥两只白鹅去凫水。欺负过我的白鹅见了我，扭脖扇翅，嘎嘎叫着又朝我扑来。我惊叫一声，转身想跑，却见一只灰鸭勇敢地冲上前，猛啄向白鹅的胸脯。白鹅一愣，反拧灰鸭的脖颈，顿时，羽毛纷飞，尘土飞扬。灰鸭个矮力弱，节节败退，另外三只鸭眼看不妙，也挺着扁扁的喙，冲上前加入战团。于是乎，你来我往，鹅鸭鏖战，另外一只白鹅见状也上阵了，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我怕鸭子吃亏，赶紧加入战阵，用棍子把白鹅赶开，之后赶着他们一起去东河。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改变了对白鹅的成见。那是一个夏日的深夜，我忽然听到后院传来白鹅嘎嘎的叫声，急促而强烈，还夹杂着灰鸭的悲鸣。感觉不对劲儿，我立马套上小褂，跳下炕，跑到后窗前，眼前情景让我大吃一惊。皎洁的月光下，一只通体棕黄的黄鼠狼正在和两只白鹅激斗。鸭子们躲在窝里，瑟瑟发抖，好像一只灰鸭的腿被咬断了，叫声凄厉。两只白鹅不知怎的特别团结，一前一后围攻黄鼠狼。这只黄鼠狼腿短身长，狐狸脸，小耳朵，拖着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连抓带咬，凶猛异常。奈何两只白鹅也不是吃素的，身高力壮，拍打着翅膀扑过去不要命地啄。黄鼠狼进退不得，被白鹅逼到墙角，放了一个臭屁，哧溜钻进一个墙洞里。白鹅挥舞翅膀，嘎嘎地叫着，跑着，像是在庆祝胜利。我既自豪又难过。自豪白鹅悍勇，将黄鼠狼赶走，难过我的灰鸭怕是性命难保。我小心越过后窗，将白鹅赶进巢穴，把受伤的灰鸭抱出来。这只灰鸭的左腿被咬得鲜血淋漓，一块皮肉耷拉着，好在骨头未断，正痛苦地呻吟着，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往我怀里钻。我认出，它正是那只帮我进攻白鹅的灰鸭，心里一痛，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站在院子里，我紧紧抱着灰鸭，捂着它的伤口，大声叫妈妈。妈妈闻声赶来，和我连夜去敲赤脚医生的门……

三个周后，灰鸭痊愈了，只是走路有点跛。我又央求爸爸把所有的墙洞堵死，白鹅再也没有拧我，可有时还是和鸭子们打架。打完架，它们又若无其事地一起进食。我在旁边看着，开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