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

我对于冬天的印象是深刻的。

小时候的冬天，真冷啊，好像一夜之间，树上的叶子就黄了。放学之后，小孩子拿起大人们给做的竹扦，做伴到杨树林子里去穿树叶。我们仰着冻得通红的小脸，盼着有风吹过，当一阵阵风拥着树叶纷纷扬扬打几个旋，落在地上，便高兴地飞奔过去。没有手套，我的手都冻破了皮，奶奶嘱咐看果园的爷爷拿回几个落地的山楂。奶奶把它们放在火炉子上烤，等烤得一个个冒水泡了，就把它们压平趁热糊在我冻破的手上，赶紧用棉布包上。一阵刺痛过后，便会有丝丝的凉。三天过后，伤处便会发痒，再过几天长痂后就慢慢好了。

我很羡慕同学水玲。她姐姐很能干，居然从她家的羊身上剪下羊毛，用她奶奶的纺车纺出了长长的毛线，买点桃红色的染料染好，卷成团儿，用毛衣针给她手织了一件毛衣。

有一天放学后，水玲突然搂着我的脖子在耳边悄悄地说：“巧儿，我姐姐给我织的毛衣今天就好了！”水玲的眼睛不大，模样也算不上好看，却因为激动，小脸蛋涨得绯红。我想象着毛衣穿在她身上好看的样子，也为自己没有那样一件毛衣而难过。

水玲家十多口人，她妈妈个头高高的，手很大，擀得一手好面条。每次去，她的眼睛都会笑，让我感到很温暖。她们全家人坐在炕上一起吃面条的场景，到今天我都无法忘记——

她母亲站在灶台前，一碗一碗从十印的大锅里用筷子捞着面条。这是一锅出的面条，热气腾腾带着麦香的味道入碗，葱花、香菜撒上，再加点汤，真香啊！

在寒冷的冬天，外边飘着雪花，劳作了一上午的大人们满身都铺满了雪花，眉毛都被雪染白了。走进家门，哈着热气，跺脚，拍衣上炕，不宽敞的屋子已经被锅里的热气全部覆盖，氲氤里可以看到他们满足的神态。一大家子人围坐一起，每人手里端着一个大碗，那吸溜吸溜的声音此起彼伏，看着就让人眼馋。面汤散发出热乎乎的蒸汽，朦胧了我的双眼，看得我心里热乎乎的，好想吃一碗。可是，每次水玲妈妈让我上炕吃饭，我都说我吃过饭了。小女孩的矜持、害羞，让我藏起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妈妈做不出这样的热汤面。那时候心里会想，我要是水玲妈妈的女儿多好，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热汤面了。以至于我长大后，就愿意做一锅出的热汤，我忘不了那股甜甜的麦香味。

又是一个冬天，我要住到乡下农村一个女孩家里。她就要出嫁了，我是她的化妆师。记得那一天，狂风夹着雪花一直下个不停，我们一起坐车去她家，到了站点下车，步行两里地才到。

夕阳挂在西山上，那山尖被雪染白了，给夕阳镶上一道银边，凹凸的山，一道儿白，一道儿暗黄。看到袅袅的炊烟，我们加快了脚步往前赶。

农村人特别实在，问我喜欢吃啥？我说煮一锅芋头和地瓜吧。那一晚，炕烧得滚烫，我们都要坐着小板凳。一盘大葱上桌，地瓜、芋头上齐，我们吃得满身是汗，不知道是家里太热还是被大葱辣的。

外边的风吹打着窗棂呼呼直响，雪又开始下了。我有些担忧，雪铺山路，车轮打滑，那是要万分的小心。新娘的父亲看出了我的担心，他过一会儿便会出去看看雪停了没有。晚饭快结束的时候，新娘父亲高兴地从外边跑进来说：“停了，停了，雪停了！”我们听了，也都放下了心。

那个晚上，我和衣而睡，炕太热，又没有褥子，我很不习惯。半夜，炕凉了，我就把被当成褥子，下面暖和了，身上一阵阵发冷。窗外，雪停了，风却疯狂地咆哮着，我冻得无法入睡……

冬天又来了。邻家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大房子里正弹着钢琴。屋里暖暖的，阳光也正好，我感到恍惚：冬天真的到了吗？女孩弹累了，吃着妈妈给她准备的水果、点心。我想，现在的孩子真是幸福啊，他们再也不可能有我小时候经历的那些苦与乐了，譬如穿树叶、吃面条、睡大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