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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刀进行曲 烟台晚报 2025年08月07日

林基强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这歌声如一道劈开时空的闪电,穿透厚重的岁月,直刺今日的耳膜与心魄。每当它炸响,血液便在周身奔突,灵魂仿佛回到那个山河破碎、铁血横流的年代。这雄浑激越的旋律,岂止是音符的组合?它是整个民族在生死存亡关头,从胸膛深处迸发出的最惨烈、最不屈的呐喊!

《大刀进行曲》是作曲家麦新1937年7月在上海创作的一首抗日救亡歌曲。为歌颂当时在长城附近用大刀血刃日寇的国民革命军第29军“大刀队”而作。

麦新以音符为铁砧,以热血为熔炉,锻打出了这首不朽的战歌。它自诞生那一刻起,便化作催征的号角,化作猎猎的战旗,化作焚毁侵略者野心的燎原烈火,成为抗战歌海中无可替代的经典巨浪。

若要追溯这惊雷般旋律的源头,我们的目光必须投向那蜿蜒的长城,投向1933年那血火交织的喜峰口——一场血肉之躯对抗钢铁洪流的惨烈史诗,曾于此上演。

朔风如刀,肆意切割着癸酉年(1933年)的寒冬。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破了山海关,战争的硝烟裹挟着死亡的寒意,直逼北平城下。古老的长城,这条横亘北方的巨龙脊骨,在那一刻骤然化作了喋血的屏障;险峻的喜峰口,成了扼住敌人咽喉的生死雄关。

宋哲元率领29军奋起抵抗。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日军的,29军成立了“大刀队”。

宋哲元将军那句“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的誓言,用血写在心头上。他麾下的将士,齐刷刷地亮出了西北汉子特有的武器——大刀!寒光凛冽,映照着一张张因悲愤而坚毅的脸庞,只待痛饮敌寇之血!看似粗犷朴拙的刀锋,凝聚着九州大地同仇敌忾的决绝意志,淬炼着四万万同胞宁死不屈的魂魄。它注定要在那个至暗的长夜里,劈出一道撕裂黑暗、震碎侵略者迷梦的惊雷!

彼时,日寇倚仗着枪炮的绝对优势,气焰嚣张、横行无忌。三月九日,其锋锐直抵喜峰口关门,告急的烽火撕破了天空。王长海团长率部衔恨疾走,六十多公里的崎岖险途,半日之内竟如飞将军天降!残阳如血,涂抹在将士们凝霜的钢刀上,暮色四合时,震彻山谷的杀声已如怒涛般卷起。喘息未定,勇士们便已挥舞大刀,扑向敌阵。刀锋撞击,火星四溅;血肉横飞,染红了山石,连天边那轮孤月也黯然失色。

初战虽稍挫敌锋,然阵地反复易手,壮士的遗体层层堆积。翌日,日军指挥官驱使着潮水般的援兵再次涌来。危急关头,赵登禹将军将一支奇兵悄然埋伏于幽深的山谷沟壑,待骄横的敌人逼近战壕仅数十步之遥。霎时间,雪亮的刀光泼洒开来,白刃翻飞如电闪。

令人血脉偾张、神鬼皆惊的奇袭,发生在三月十一日那个寒气彻骨的深夜。佟泽光、赵登禹两位旅长身先士卒,亲率四团精锐敢死之士。冰冷的钢刀紧缚在战士的脊背,凛冽的寒风裹挟着他们的战衣。他们攀援陡峭的岩石,敏捷如猿猴;越过幽深的涧谷,轻灵若鸿鹄。这支沉默的尖刀,直插日军营盘的核心腹地,宛如九天神雷般轰然劈落!酣睡中的敌军猝不及防,杀声震耳欲聋,刀光乍起,一千多颗敌首在寒芒闪耀中滚落尘埃。

血战中,来自甘肃的勇士“老毛子”,目睹朝夕相处的战友在敌人机枪的疯狂扫射下接连倒下,悲愤填膺!他不顾一切,以一双血肉之手,悍然抓住那正喷吐着死亡火焰的滚烫枪管,硬生生将机枪从敌工事中拽出,为冲锋的大部队扫荡出一条用敌血铺就的通路!霎时间,敌营鬼哭狼嚎之声四起,惊恐万状的敌人失声惊呼:“大刀队来了!大刀队来了!”

经此一役,日军士兵人人自危,纷纷在脖颈上套上笨重的防护铁箍,惶惶不可终日。这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夜袭,如一把烧红的利刃,深深刺入侵略者的心脏!它洗刷了“九一八”以来淤积的民族耻辱,极大地振奋了民众的同仇之气。

四月,战火复炽,情势危如累卵。日军狡黠地绕道突袭冷口,对我军侧后形成致命威胁。摩天岭上,二十九军将士腹背受敌;喜峰关前,孤军浴血苦撑。敌人的炮火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坚固的阵地瞬间化为齑粉;敌机如蝗虫蔽空,狂轰滥炸,锦绣山河顿成焦土。将士们纵然怀抱玉碎之志,奈何独木难支大厦。

癸酉年四月十三日,这悲壮的一天,他们最终含泪奉命撤出浴血守护的雄关。回望那残阳如血映照下的烽火台与断壁残垣,脚下每一寸被热血浸透的土地,都掩埋着忠烈的骸骨;城墙上每一道斑驳深刻的刀痕,都铭刻着赤诚的丹心!此退,非力屈于人,实乃孤悬无援,势难回天。然而,那冲霄的英风浩气,早已贯冲日月,震荡寰宇。

壮哉,此刀!它岂止是百炼千锤的精钢?它分明是千古不灭的浩然正气所凝铸!武术宗师李尧臣,融汇六合刀法之精粹,创制出独步天下的“无极刀法”——劈刺随心,刚柔并济,兼具刀之威猛与剑之灵巧。刀锋垂撩处,磕飞敌人长枪;弧光闪动间,敌首已然抛飞!

二十九军的将士们,不仅习得了这克敌制胜的神技,更将满腔忠勇赤诚的魂魄,尽数倾注于手中的刀锋之上。当这大刀所指,所震慑的绝不仅仅是敌人的肝胆,它更是在沉沉如铁的民族暗夜中,奋力劈开一条血路,为濒临绝境的中华,斩出一条向死而生的荆棘之路!

长城烽烟中的壮烈,终于点燃了千里之外黄浦江畔一颗年轻而滚烫的心——作曲家麦新。当喜峰口大刀队浴血拼杀、气壮山河的事迹,随着报纸的油墨香传遍大江南北,这位热血的青年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些跃然纸上的文字,在他眼前化作了卷刃的钢刀,化作了飞溅的热血,化作了震天的怒吼!

在租界那间狭小的亭子间里,在民族危亡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中,他胸中奔涌的激情终于找到了喷薄的出口。那激昂的音符仿佛带着战场上的硝烟与杀气,从他的笔端喷涌而出:“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这旋律,如刀锋般锐利,似烈火般炽热,点燃了整个民族的胸膛。

从上海滩莘莘学子节衣缩食、募金购铁、日夜赶工铸造大刀送往最前线,到台儿庄尸山血海的焦土上,万千军民同声怒吼此曲,它早已超越了一首歌曲的范畴,化作一面无形却无比强大的精神战旗,召唤着、引领着四万万中华儿女共赴国难,同纾国殇!

在延安的黄土窑洞里,陈学昭高歌“抗战之日既临”,声震屋瓦,扬眉吐气;在沦为“孤岛”的上海滩,童子军街头怒喝“杀敌之志未泯”,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气壮山河!一曲既出,顿成万马千军,金戈铁马之声,震荡八荒四极。这力量,穿越岁月风尘,至今仍如澎湃的潮汐,激荡在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心房血脉之中!

岁月长河奔涌不息,当年抗日的凯歌,早已化作历史深处雄浑磅礴的回响。今日,当我们肃立于喜峰口关隘之上,仰望苍穹,但见流云如阵,肃穆庄严,宛若天地为英魂竖立的丰碑。昔日寒光凛冽、斩敌无数的钢刀,或许已在时光中锈蚀斑驳。然而,“大刀”之魂,历劫弥坚,穿越时空的尘埃,愈加璀璨夺目,光耀千秋!

这精魄,已融入后世子孙的血脉之中,激励着吾辈后人,敢于在时代的惊涛骇浪中挺身而出,中流击水,力挽狂澜。大刀的光芒,不只闪耀于往昔那血肉横飞的战场,它更如北辰之星,永恒地昭示着民族未来的方向——唯有挺起宁折不弯的钢铁脊梁,方能铸就精神上永不可摧的万里长城。

当《大刀进行曲》雄浑的旋律再次如海潮般在天地间澎湃时,我们明白,这由血泪音符锻铸的精神刀锋,其不朽远胜钢铁。它曾劈开过民族历史最深的暗夜,也必将为中华民族永恒的黎明,斩出一条无限光明的大道!

参考资料:

高鹏《长城抗战》(2005年由团结出版社出版)

绍兴文理学院黄敏学《铭记历史缅怀先烈·抗战中的文艺力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