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新
“一朝戎装,终生军魂”——当特战三级士官林梳雨得知复员消息时,“身子僵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个凝固的瞬间,精准刺中了退役军人的集体记忆,也拉开了长篇小说《曾在部队扛过枪》的序幕。这部作品不仅入选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更是当代文学里关于退伍兵作品创作的扛鼎之作。著名军旅作家衣向东以沉淀二十载的思考,为退伍兵谱写一曲永不褪色的、荡气回肠的时代赞歌。中国作协副主席徐贵祥直言,作品“为退役军人转型提供了文学范本”;《文艺报》原总编辑梁鸿鹰则认为,这是“民族精神补钙之作”。
一
《曾在部队扛过枪》是衣向东转业近二十年后创作的一部准军事题材长篇小说,聚焦复转军人群体回归社会的生存图景。全书以主人公林梳雨的人生轨迹为主线,编织起当代退伍兵的精神图谱。
父亲公务员身份带来的生存哲学与军人血性的碰撞,成为他转型的导火索。当他在月子中心外拦截领导车队时,围观群众的指责与网络暴力如潮水般涌来。这种撕裂感,衣向东在小说中把其成功地具象化为“退伍综合征”——军人的荣誉感与社会的潜规则形成尖锐对立。
退伍兵营地的精神重建,是林梳雨辞职后的人生破茧之路。樱桃镇的春雨浸透着林梳雨的创伤记忆,这里埋葬着恋人孙颖的亡魂。为追查凶手,他踏上自我救赎之路,却在调查中发现了更广阔的天地。与预备役军官叶雨含的相遇,让他意识到“守土有责”的军人使命可以转化为守护家乡的力量。他重建精神家园,带领战友将废弃小学改造为“退伍兵营地”。
这个空间既是退伍军人的“精神堡垒”,更成为当地政府应对突发事件的重要力量储备。小说中的“象牙山大火事件”将故事推向高潮。当火舌舔舐松林时,林梳雨带领的退伍兵分队如离弦之箭冲入火场。烧焦的迷彩服上结着血痂,疤痕与烟灰混作迷彩,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防火墙。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援,既是对军人使命的终极诠释,也是对“若有战,召必回”誓言的庄严兑现。
衣向东在小说中构建起三重主题空间。身份认同的永恒命题:当林梳雨目睹战友在单位“弯腰叫科长”时,他既痛心于军人气节的消磨,也理解体制生存的复杂性。这种对“我是谁”的追问,直指退伍军人最深刻心理困境——军营塑造的价值观与社会运行规则间的鸿沟。“若有战,召必回”的誓言实践:小说通过两次“紧急集合”实现主题升华,一次为八方驰援营地建设,一次为扑灭森林山火,昔日的军令化作社会动员力,使抽象的忠诚蜕变为具体的行动。预备役军官叶雨含卖掉婚房资助营地的壮举,正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当代诠释。崇高与平凡的辩证统一:谭春燕副局长将女儿的国企岗位让给退伍兵王静怡,既彰显奉献精神,也不回避代际矛盾的代价。衣向东拒绝塑造“悲情英雄”,而是让角色在现实泥泞中坚守光芒。
二
在各行各业有着庞大的退伍兵群体,他们为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在当代文学作品中却少有大部头的力作来反映这一群体,当代文学人物画廊里也没有可圈可点的退伍兵形象。《曾在部队扛过枪》做了一次有益的积极探索。
衣向东运用成熟的现实主义笔力,通过对退役军人光荣与梦想的深情书写,刻画出一组丰满动人的形象,特别是主人公林梳雨形象的成功塑造,为当代文学人物画廊提供了一个立体丰满的“退伍兵”形象。
赤子之心与军魂永驻是林梳雨突出的性格特点。他刚毅坚韧、担当责任,面对身份转换的阵痛,展现出军人特有的行动力与使命感。林梳雨的形象并非单薄的英雄符号,而是兼具脆弱与升华的立体存在。他“一根筋”的性格构成戏剧张力的核心:复退初期因阻止锣鼓队喧闹被埋怨,筹建营地时因固执己见与父亲冲突,追查女友真相时不惜对抗权势,另外对“官二代”吴一天的偏见,到认可其军人赤诚;从不解父亲“唯唯诺诺”,到理解体制内生存的复杂性,体现其破除刻板印象到一步步走向成熟的轨迹。这种不回避复杂性的创作态度,使英雄形象告别扁平化,让崇高更具人间烟火气。
这种棱角分明的性格恰如评论家岳雯所言,是“值得被社会珍视的品质,哪怕它带有某种冒犯性”。主人公形象的成功塑造在于作者没有将其理想化,而是真实展现其内心挣扎,使人物立体可信。其形象打破“退伍即边缘”的刻板叙事,诠释了军人品质在和平年代的延续价值——“他们把迷彩服穿在心里”。
作家对女性角色的塑造亦颇具突破性:尤其小说中叶雨含的形象,打破了军旅文学中女性常被边缘化的窠臼。作为预备役军官,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中绿花”,而是兼具指挥才能与管理智慧的现代女性。
三
作为衣向东的转型之作,《曾在部队扛过枪》的艺术价值体现出三重维度:
军人式叙事风格突破:小说结构严谨,叙事节奏张弛有度,体现出衣向东特有的“军人式”叙事风格——语言简洁有力,情节干净利落,情感表达直接而克制。小说大量使用军营专业术语和训练细节,如“紧急集合”“队列训练”“内务检查”等,不仅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也让读者感受到军营文化的独特魅力。
专业细节赋能真实突破:从“夜间紧急集合”的紧张到“内务检查”的严苛,从队列训练的整齐划一到军歌号角的豪迈铿锵——军营特有的仪式感与文化符号被精准复刻到退伍军人现实生活中来。当林梳雨听到军号声“像被电击般站起”时,军人记忆已化作身体本能。
双线结构交织张力突破:以“退伍兵营地的涅槃重生”为明线,林梳雨将废弃小学改造成“退伍兵营地”,悬挂“纪律严明,能打胜仗”的标语。以“追踪樱桃镇的血色真相”为暗线,林梳雨重返埋葬恋人的樱桃镇,追查恋人孙颖遇害真相。在追凶过程中,他既要对抗幕后黑手孙树茂的栽赃,又要解开自己与孙颖因军令分离的遗憾。最终在警方协同破案中实现正义的“雷霆降临”。
小说成功运用象征手法,营造“退伍兵营地”的象征空间。这既是物理空间,也是精神符号。这个空间既承载着军人精神家园重建的渴望,更成为军魂在社会土壤中延续的隐喻。
四
《曾在部队扛过枪》这部作品,对当代社会具有多重启示价值。作品提出一系列发人深省问题:一个健康的社会该如何对待退伍军人?如何帮助他们完成身份转换?如何为军人精神找到新的施展场域?
小说回应了“退役军人污名化”的现实困境,通过林梳雨从“被误解”到“被尊崇”的转变,呼吁社会正视军人精神遗产。正如徐贵祥所言:“作品让军人成为全社会尊崇的职业从口号走向具象。”
作品突破传统军旅文学对战场英雄的单一书写,关注“后军营生活”的复杂性。
在功利主义盛行的当下,作品通过“退伍兵营地”这一空间,探索了集体主义精神在市场经济中的存续路径,为“躺平”“内卷”等当代社会焦虑浮躁症提供了精神解药。
从更长远的文学史维度看,《曾在部队扛过枪》标志着衣向东创作的重要转型。从《牟氏庄园》的乡土叙事到《站起来说话》的现实关怀,这位从军24年的作家最终在退伍军人题材中找到精神归宿。2024年12月份在京举办的该小说研讨会上的高度评价与影视改编的积极推进,印证了其社会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它为当代文学贡献了新的写作范式——将主旋律主题转化为打动人心的艺术力量,让军人精神在平凡生活中持续发光。
小说向读者揭示了一个深刻命题:军人的价值从不因制服更换而消减。小说结尾处,在晨曦中,林梳雨与战友们列队于训练场,“向右看齐”的口令声划破寂静,仿佛连山脉都在回应这熟悉的节奏。衣向东用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场景告诉我们:真正的军魂永不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