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华先

一

楼前有一片小竹林，青翠挺拔，枝繁叶茂。每天，我都会从小竹林里传来的阵阵鸟鸣中醒来。

小竹林里，高高低低错落着的竹枝上站立着许许多多灵巧的鸟儿，其中麻雀最多。清晨的阳光温而不骄，空气润而不燥，风轻而不狂，正是麻雀们在竹枝上悠闲歇脚嬉戏的好时候。这些麻雀有的独占一枝，在竹枝上悠然自得，有如灵动的音符；有的成双成对，或肩并肩，或四目相对，正在窃窃私语，仿佛有说不尽的悄悄话；也有的三五只排成一排，栖息在同一条竹枝上，竹枝被它们压得像荡秋千一样，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它们似乎也非常享受这种荡秋千的乐趣；更有很多麻雀三三两两，在重重叠叠的青翠竹叶间上下翻飞，不时地追逐打闹着，或于枝头轻轻跳跃，从一根竹枝上跳跃到另一根竹枝上，或于叶间悄悄低语，或者引吭高歌，时时发出欢快的声音，婉转悠扬，自成曲调。

竹林有鸟自在鸣，鸟与竹平安相处，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竹雀图。

二

麻雀，不论在乡村还是城市，都是一种常见的鸟，小巧的身体，背部粟色并斑杂有黑色条纹的羽毛，胸部毛茸茸的白羽毛，灵巧的小脑袋转动起来十分灵活，一双灵动的眼睛颇有神采，顾盼生辉，鸣叫声婉转悦耳，仿佛天籁之声。

麻雀曾是一种很有争议的鸟。历史上也曾有人对麻雀不屑一顾：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麻雀，的确是一种凡鸟，的确没有一飞冲天之凌云壮志，与鸿鹄、雄鹰等相比，那无边无际的天空好像并不属于麻雀，麻雀似乎只有仰望天空、徒生羡慕、自叹不如、自甘平庸的资格。但在寻常人眼中，麻雀却真真正正是一种颇有气性的鸟儿。想必很多人小时候都有过捉麻雀的经历，想把它养在笼子里，想把它驯化成家养的鸟儿。想必那个时候，我们也都听大人说过：麻雀是养不活的。其结果正如大人所言：不管如何投喂，被养在笼子里的麻雀就是不肯啄食一点儿食物，不肯低下那高贵的头颅，宁可生生饿死，也绝不接受嗟来之食，不会丢弃半点追求自由之心。与此相反的，倒是鹰，在人类的高压之下，居然能够低眉顺眼屈从人的意志，从而可以被训练成猎鹰，名列鹰犬的行列。这一点，哪能和麻雀不自由，毋宁死的气性相提并论？这不能不让人对麻雀高看一眼。

因为麻雀小巧玲珑，羽色朴素，又有斑纹，所以就经常与其他事物一起出现在画家的笔下，成为花鸟画中的常客。任伯年有《梅雀图》，徐悲鸿有《柳雀图》，齐白石甚至在他的《稻雀图》中还让麻雀落在稻叶上，麻雀的轻灵可见一斑。

喜上梅（眉）梢，所以人们喜欢把梅花和喜鹊画在一起，对于麻雀，人们更多的是把它和竹子画在一起，于是也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竹雀图》，据说宋徽宗赵佶就有《竹雀图》传世。近代，徐悲鸿、齐白石、刘海粟等名家，也都画过不同风格、情调各异的《竹雀图》。

雀上枝头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景致，很有诗情画意。另一方面，麻雀入画，也是因其有“祥瑞”之意，尤其是宋元时期。据说，在南方，“雀”和“爵”同音，那时的画家，将竹子和麻雀画在一起，应该是寓意“节节高升”和“加官进爵”。近现代人画竹雀图，更多的应该是着眼于竹子的人格象征和麻雀自由活泼的天性，竹子的虚心直节和麻雀的稚拙活泼，相映成趣。吴昌硕《竹雀图》里面的题图诗可以佐证：“竹笋籊籊披古地，虚心直节吾其师。雀不知俗不可医，剪云掠水来参差。”

麻雀也是作家笔下的常客。老舍、冯骥才写过麻雀，高尔基、托尔斯泰也写过麻雀，其中应该属屠格涅夫笔下的麻雀最能震撼人心。

麻雀有一种特性，如果小麻雀被人捉到，老麻雀就会置生死于度外地扑来营救。麻雀的这种特性也常常被人类所利用。为了捕捉麻雀，人们常把小麻雀捉来拴好，耍弄得它吱吱叫喊，旁边设下罗网，来引老麻雀入网。用这种方法来捕捉麻雀，基本上万无一失，却也是非常残忍的。

在屠格涅夫的笔下，老麻雀为了保护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小麻雀，面对高大而凶猛的猎狗，尽管明白自己也是毫无还击之力，尽管明白自己也有可能成为牺牲品，它依然是从树上飞了下来，像石头似地落在猎狗的面前。尽管它整个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战栗着，它依旧不肯退缩，准备牺牲自己保护小麻雀。因此，作者才这样写道：“请不要见笑。我尊敬那只小小的、英勇的鸟儿，我尊敬它那种爱的冲动和力量。爱，我想，比死和对死的恐惧更强大。只有依靠它，依靠这种爱，生命才能维持下去，发展下去。”

有时，当我隔着窗户观赏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一两只麻雀飞落在窗外，站立在窗台的边沿上，灵巧的小脑袋不停地转动着，探望着四周。这时，屋内的我更加小心翼翼，怕不小心惊扰了它们。当它们的视线与我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它们会悄然飞走，再次飞到竹枝上去。

三

望着在竹枝上跳跃的麻雀，我忽然想起了一只麻雀，一只真正仰望天空的麻雀。

20世纪80年代，我在师范院校读书的时候，对生物这门课有浓厚的兴趣，所以就报名参加了生物兴趣小组，积极参加一些实践性的活动。

在一节生物课上，我们学习了生物电的知识。之后我们就迎来了一节实验课，解剖青蛙并用青蛙做一个生物电的实验。

青蛙从哪里来呢？当时正是春天，青蛙还没有从冬眠中醒来，正是捕捉的好时机。

周末，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来到一条小河边，寻找藏在地下的冬眠中的青蛙。

冬眠中的青蛙虽然藏在地下，其实并不难寻找。作为变温动物，青蛙一般在土洞、河底软泥、树洞或者石缝中冬眠。当时我们寻找青蛙，主要看河底的淤泥，一片平坦的淤泥上，如果有哪个地方鼓起了一些，而且能依稀从鼓起的形状看出青蛙的体型，那基本上就是一只青蛙藏在那里，用携带的工具轻轻一挖，差不多就十拿九稳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我们用这种方法捉到了七八只青蛙，足够我们做一次实验了。

实验课上，我们用金属电极去刺激青蛙的腿部肌肉，果然看到电流表上的指针发生了些许的偏转。

有一天，我和一位同学在校园里散步，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死去的麻雀，好奇地捡起来，还略带一点体温，应该是刚刚死去。这只麻雀该怎么处理呢？把它扔掉？或者找个地方埋起来？琢磨了一下，我当时不知怎么忽然就来了兴趣，拉着那位同学，找到生物老师，来到实验室，想用这只麻雀做一件标本，让这只刚刚失去生命不久的麻雀用另外一种形式存在于世界。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做一件麻雀标本，要比想象中难得多。首先是要进行剥离，把麻雀的肌肉组织和内脏全部取出，只保留外层的皮肤，皮肤上尽量不留有肌肉组织，防止日后腐烂，而且表面还不能有任何破损，影响外观。

剥离这一步骤完成了，清除了所有的肌肉组织与脂肪后，还需要进行防腐处理。在所有的皮肤内部涂抹上防腐剂之后，然后就可以进行填充了。当时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材料，我们就找了一些木渣，加入防腐剂拌匀，填充到已经剥制好的麻雀体内，然后用线将麻雀肚子缝起来。

填充缝合完成后，就到了关键的一步，那就是给麻雀标本整形。先放在远处端详一番，看看麻雀身体的各个部分填充是否均匀、是否饱满，有不合适的地方，就一点点矫正一下。没有问题了，就需要考虑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应该给这只麻雀标本一个什么样的姿态呢？是静立？还是飞翔？最后，我和同学商量，它的姿态既不要悄无声息地静立，也不要展翅飞翔，而是采用一种静中欲动的姿态，让它的头向前稍微抬起来，望向左前方，我们把它叫作仰望天空的麻雀。这只麻雀已经永远无法再飞翔了，我们期望用这种造型，定格这只麻雀的生命之美。

如今，毕业已经这么多年，不知当年制作的这件标本是否还在？那只仰望天空的麻雀，是否还在继续着它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