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胜

一

在煤矿“一把手”心里，每日除了安全、效益、产量这些是重中之重，需要碎碎念，他们说的、过问最多的杂事就是矿工的衣食住行。其中“吃”尤为重要。

煤炭行业生产环境特殊，矿工在井下工作时间长，体力消耗大，如果营养跟不上，容易对身体造成伤害。所以，国家对井下矿工专门增设了一项“班中餐”的福利。

有一次在俱乐部开全员大会，也是大战“红五月”的动员会，老矿长讲完了安全又讲生产，最后讲到了吃的问题。他用标准的潍坊方言说：“食堂那些揍（做）饭的厨子，别光自己吃得肥头大耳。多揍（做）点好吃的给工人。夜来后晌（昨天晚上）我去吃古扎（饺子），一个肉蛋蛋，味道奇好！让工人吃熨作（舒坦）了，干活就有劲。”

说完，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茶水，话筒里随即传来“哧溜”一声响。他摸摸下颌，清清嗓子，洪亮地念叨那句他逢会就絮叨的口头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不但要让工人起（吃）饱，还要起（吃）好。别嫌弃我老嬷嬷碎嘴。负责生活后勤的头头脑脑听好了，这个月食堂给一线工人每人每天免费供应一份肉蛋古扎（饺子）和红烧肉，这钱由矿上出。”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哗哗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老矿长是在井下艰苦环境中“一骨碌一跌”、摔打着成长起来的领导。他为人开明，做事公正，任何事都为一线工人着想。

不知道是肉古扎（饺子）还是红烧肉起作用，我们这个年产90万吨煤炭的矿井，在大战“红五月”的创效中，单月产量创出建矿以来历史最好水平。

二

矿上刚投产时，分配来的矿工来自省内四面八方，有从潍河大地坊子煤矿调拨过来的，也有从孔孟故里兖州技校和沂蒙老区枣庄技校分配来的学生娃，更有煤矿驻地招来的龙口当地人。那时矿区就是大杂烩，矿工来自不同地域，生活与饮食习惯千差万别。

从坊子煤矿来的矿工喜欢吃春饼、油条、杠子头火烧，还有炸肉。枣庄和兖州来的年轻矿工偏爱煎饼、馒头、米饭和牛羊肉。而龙口当地矿工因为生在海边，喜欢吃海鲜。

为适应来自不同地方矿工的饮食习惯，矿上安排后勤主任带领炊事人员去坊子煤矿、枣矿、兖矿等兄弟单位食堂取经学习。

那时候的矿工食堂，美食多达上百个品种，面食有暄腾的大花卷、馒头、糖包，炸得金黄的油条、面鱼，还有胶东麦穗包子、蓬莱小面和潍坊朝天锅等特色美食，更有脆生生的菜煎饼和香甜的枣粽子。而荤菜类有诸城烧肉、咸水鹅、潍坊芥末鸡，还有清蒸黄花鱼、螃蟹等时令海鲜，更有爽口家常拌黄瓜、酸辣土豆丝等凉拌小菜。菜品是名目繁多，色香味俱全，简直就是一个美食大世界。

记的一个来自鲁西南的陈姓工友，头一天入矿去食堂吃份饭，看见盘子里放着刚煮好的鲜货“八带蛸”（八爪鱼），立即用筷子夹起一只，一口咬下去，八爪鱼里面的墨汁喷得他满嘴满脸。他连忙用手擦把嘴，又抹了一把脸，嘴里嘟囔着说：“这东西一包浆。”陪他一起吃饭的领队一看，灯光下，他的脸花里胡哨，让八爪鱼的墨汁糊了个大马虎脸，众人哈哈大笑。

领队夹起一只八爪鱼说，吃这个东西，必须先把整个八爪鱼的头塞到嘴里，否则墨汁会喷出来。最后才能吃八爪鱼的腿。

慢慢地，矿上不同地域的美食融合了起来。过去有不爱吃海鲜的矿工，也喜欢上了刚从渤海湾打上来的皮皮虾、鲅鱼；而龙口当地的矿工也吃惯了潍坊的杠子头火烧，说越嚼越香。当雪花飞舞，一碗漂着油花、冒着热气、点缀着红辣子的鲁南羊肉汤更是人间的绝佳美味。

三

我最爱吃的是从坊子煤矿食堂取经学来的“灌肚”，听食堂老师傅讲，好吃的灌肚还是矿上食堂自己独创出来的，外面根本没人会做。

这种美味只有在冬天食堂里才有，灌肚制作工序多，食材必须新鲜。首先要用从一百多公斤重的肥猪身上现屠宰出的猪肚，把猪肚里外油腻的污物清洗干净。再把肥猪身上的前肘肉切成小拇指大小的肉丁，用大料、花椒、葱姜、酱油等调料腌制一段时间，然后装入生猪肚里，把灌肚口用细绳绑紧封好。加工的过程需要两个人配合，把猪肚灌满肉丁塞实，变成一个圆鼓鼓的大猪肚。接下来用重东西压在猪肚上，把里面多余的汁挤出来。最后一道煮的工序是必须用煮过肉的老汤，把猪肚放进去，小火慢慢煮。在煮的过程中时而用专用钩子抓住猪肚来回翻动，时而用钩子扎破猪肚，让老汤渗入。反正这道美食光煮就需要一上午时光，是慢工细活。猪肚煮熟放到大搪瓷白盘子里摆起来，用重物压上去，把煮好的猪肚压扁压实，然后放在冬天室外晾一晚上，第二天就可以吃了。

吃的时候，用锋利菜刀把灌肚切成薄片，夹起一片吃到嘴里，香而不腻，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食，吃上一口赛神仙。记得一到吃饭的点，食堂售灌肚窗口排的队伍最长。

前段时间在中国煤炭报公众号见到一则新闻，介绍说煤矿不但有了共享单车，还有了共享厨房。我认为这是一件有创意和值得推广的好事，让来自不同地方会做拿手饭菜的矿工下厨房展示厨艺，不单是美食的传承，更是美食文化的传播，也增进了矿工们之间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