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胜
一
在我的票证收藏夹里,有一张“半市斤”粮票,它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对它爱不释手。
这张粮票上的深蓝色图案是一列火车,车头上清晰印有“东方红”三个字。粮票的右上角用仿宋字体写着“山东省粮票”,它的下方印有“半市斤”三个字,标志着粮票在那个时代购买的粮食斤数。粮票最下方正中间花边图案中印有“1971”数字。
这张粮票背后的故事是说来话长。这与父亲的一个好友,我称呼他为朱伯伯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二
朱伯伯真名叫朱允民,他和父亲曾经是在煤矿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工友。朱伯伯之前是部队的一名坑道排长,后来转业分到煤矿,成了一名采煤工区的基层领导。
有一次朱伯伯下井带班,和我父亲一同在采煤面干活。那天采煤面的上顶板,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异常响声,不时有矸石掉落。机警的朱伯伯察觉到危险,连忙让人赶快撤离。也就是在往外撤离中,呼啦一下,巷道里出现大面积冒顶。朱伯伯走在最后面,也多亏他当过兵,身体素质好,脑子反应快,往外面猛地一扑,但还是让最后一段冒顶坍塌下来的煤炭埋入里面。父亲那时候就在朱伯伯前面,他见朱伯伯被掉落矸石掩埋,也是真急眼了,不顾一切地用双手扒着矸石,大声呼喊朱伯伯名字。
朱伯伯也是吉人天相,塌落的煤炭夹杂着坑木,给朱伯伯身体周围撑起一个小小的空间,为拯救他争取了时间。也多亏父亲几个人不顾一切拼命用手扒拉矸石,才把他从掩埋的煤炭中救了出来。
后来听朱伯伯自己讲,他埋在里面,由于缺氧,他的意识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要是再晚一会儿出来,恐怕生还的机会就很渺茫。
父亲和抢救朱伯伯的几名矿工,双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有的人指甲扒煤矸石扒得没有了。父亲说那时候他就一个念头——救人。当时,要不是朱伯伯工作有经验及时撤人,恐怕父亲和那帮工友的后果也不堪设想……
后来,朱伯伯又因为工作调动,离开煤矿回到老家在地方上工作。
那是一九七八年初夏,我清楚记得家里堂屋的房檐上,从南方飞回来的小燕子刚把窝搭建起来。父亲也从几百里外的煤矿回家探亲。清早,村里民兵连长就来我们家给包村干部派饭,那时候我们村经常有包村干部来我家派饭。就因为母亲特别爱干净,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在村里干净都出名。还因为爷爷曾经是村里大队书记,在村里我们家应该是思想觉悟比较高的一户人家。
那天母亲做的手擀面条,又炸了一盘花生米,还把家里养的芦花鸡下的鸡蛋,配上从菜地里拔的小青葱,炒了一碗香喷喷的葱炒鸡蛋。那时候农村并不富裕,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吃晌午饭的时候,民兵连长领着来人进了院子。父亲迎了上去,两人四目相视,说不出的喜悦。
原来到我们家吃派饭的人就是父亲日思夜想的朱伯伯!记得那天朱伯伯看见父亲后眼睛都红了,眼角情不自禁流出激动的眼泪,嘴里嘟囔着“兄弟,一别多年没有见面,没想到今天来你们家吃饭,缘分啊!”
三
朱伯伯和父亲盘腿坐在炕头上,他饭没吃多少,但是和父亲有说不完的话。原来朱伯伯已经从县里调到我们镇上担任书记职务。
朱伯伯摸着我的脑袋说:“这小子都这么大了,兄弟,如果不嫌弃等孩子们大了,让这小子娶我闺女当媳妇,咱俩做亲家。没有你救我一命,我哪里有今天。”
要不是那天朱伯伯还要去县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恐怕要和父亲聊到天亮。走的时候,朱伯伯掏出半斤粮票,还有五角钱,塞到母亲手里,说是饭费。母亲说什么也不拿,朱伯伯因为着急开会,无奈揣着粮票和钱就走了。不多时,民兵连长来了,拿出半斤粮票和五角钱交给母亲,说是朱书记留下的,必须让你们收下,你们家也不富裕。朱书记说包村干部到农户家吃饭都是这个规矩,他不能不遵守。
随后民兵连长还拿出收据,让母亲写上事由,收据上面有朱伯伯签名。他拿走一张,说给朱书记回去交公存档,还留下一张给母亲做凭证。
如今那张带有朱伯伯签名的派饭收据凭证,也夹在朱伯伯给的半斤粮票背面夹里,我一起收藏着。
打这以后,只要是节假日,朱伯伯都会和他妻子丁婶带上好多自己花钱买的吃的穿的送到我们家,跟走亲戚一样相聚。
有一次过端午,父亲和朱伯伯在我们家一起相聚吃饭,母亲又提起那次吃饭留下的粮票和饭钱。酒过三巡,朱伯伯意味深长地说:“弟妹,一码归一码,我是镇上书记,代表一级组织,如果我吃饭不交钱,那么其他干部、群众会怎么看我?作为一把手,我必须以身作则。”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每每翻看朱伯伯留下的半市斤粮票和那张吃饭收据,不禁对朱伯伯那个时代领导干部清正廉洁和严于律己的作风从内心敬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