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歌
近日,年迈的父亲身体欠安。父母已届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特别是父亲,体力已十分羸弱,精力已近殚竭。我实在不愿意用“风烛残年”这个词来形容此时的父母,可他们的身影委实已经像深秋落尽了叶子的树,像冬日荒凉的山。这段时间经常过去帮母亲一起照顾父亲。随身带了本书,忙中偷闲翻阅一下。
这书名起得颇有点触目惊心——《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书中收录了鲁迅、朱自清、胡适、萧红、石评梅、梁晓声等近20位文学大家回忆父母的文章,字里行间蕴含着他们对父母的最深沉的爱与愧疚。温馨与离别碰撞,感恩与遗憾并存,每一篇都戳人泪点。
书的开篇是梁晓声的文章《父母是最朴素的人文》,他在文章中深情回忆道:小时候,母亲这样教育他“如果你不能从小就明白一个人绝不可以做哪些事,我又怎么能指望你以后是一个社会上的好人?如果你以后在社会上都不能是一个好人,当母亲的对你又能获得什么安慰?”这些道理不在书本里,不在课堂上,可这些道理使我一生受益。母亲自己省吃俭用,一分钱也舍不得花,却慷慨地一次拿出一块八毛钱给他买书看。他也说了自己对母亲的感恩回报:及至后来参加工作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了二三十元钱,给母亲买回所有款式的罐头和点心,母亲看着我买的礼物,泪流满面。她把这些罐头擦得很亮,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老舍在《我的母亲》中对人生哲理说得很透彻: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鲁彦的《父亲》一文,对父亲深深的感恩中透露出悲切的哀伤。父亲抱病勤苦劳作,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为儿子建一座房子:我听到他弥留时的呻吟和叹息,并相信那不是病的痛苦的呻吟和叹息。我知道他还想再活几年,帮我造起屋子来。邹韬奋在《我的母亲》中,对母亲的慈爱描写得细致入微,动人心弦:我眼巴巴地望着她额上的汗珠往下流,手上一针不停地做着布鞋——做给我穿的。这时万籁俱寂,只听到嘀嗒的钟声,和可以微闻得到的母亲的呼吸。蒋建伟的《我是妈妈的蒲公英》则对母爱表述得形象而富有诗意:小时候,我们是妈妈的蒲公英,长大后,儿女是我们的蒲公英,如此而已。至于飞到哪里,这似乎并不重要。丽娟在《我的娘》中直述母亲的无私:我知道,娘一生都没有钱,但我却从来没有听过她向儿子们张口要钱。胡适在《我的母亲》中,感谢母亲教会自己如何做人。他真诚而满怀感激地说: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鲁迅在《父亲的病》中表达了更加深邃的思想,对没有医治好父亲的病反而加重父亲的痛苦而深深地自责: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每听到时,就觉得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朱自清的名篇《背影》更是脍炙人口,耳熟能详。年迈而肥胖的父亲艰难地穿过铁道、爬上月台为他买橘子的背影,令他终生难忘: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父亲看见我手中的书,也要看看。没想到他虽然听力很差,视力却出乎意料地好。父亲坐在躺椅上,竟然气定神闲地看了40多分钟。“望九”之年的父亲体弱多病,平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最长不超过半小时,就会昏昏欲睡,这次看书却饶有兴致地坚持了这么长时间,这令我喜出望外。我对母亲说:“没想到为父亲找到了一个治疗瞌睡虫的偏方。”父亲在书的第19页折了一个角,合上书,微笑着对旁边的母亲和我说:“看完了前面的《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两篇文章。”接着又语调低缓地说:“现在想想,我对父母也有同样的惭愧。我17岁当兵离家,在外地工作几十年,一直到临近退休才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对父母照顾的太少了。”作家余华在央视《朗读者》节目中引用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作者,诺奖获得者)的一句话说:“父母健在的话,你和死亡之间有一层垫子,当父母离开以后,你就直接坐在死亡上面了。”这句话一针见血,直抵痛点,让人感动却同时令人感到害怕。
我们一直在疏忽父母的生命,直到有一天,他们老了,我们才明白:为了生活和儿女、日子和碎琐,父母早已精疲力竭,元气耗尽。为人子女者,尽孝要趁早,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时才追悔莫及。愿这世界上永远没有来不及的孝敬!公平地说,天下所有的父母对子女的付出奉献,与子女对父母的反哺,总体上是不对等的。前者是绝对的无私,而后者的无私,有时却显得并不那么纯粹。那么,我们对父母亏欠什么?答案在书中,更在现实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