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明
修船
出了九,温度上升得很快,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每天去海边遛弯,和风扑面,令人精神抖擞,整个身子仿佛也随着花开的节奏,有了舒展的声响。海水浴场的沙滩上每到冬季就有了别用,一只只木舢板一半卧在沙里,一半被帆布盖得严严实实。此时,捂了一冬的舢板被春天的暖阳唤醒。只见每一艘船上都有船主们在忙活着,他们仔细检查着,寻找需要修补的地方。有漏缝的或是破损的地方就用泥灰和麻绳重新堵塞嵌满,“砰砰”声此起彼伏。该上油的地方也重新走一遍,水上部分刷桐油,水下部分刷清漆。发动机是重点检查维护对象,加上油发动起来试试精气神。
一艘船不管大小它都关乎着渔民的身家性命,修船如医生看病,不可敷衍了事。备一些材料,做一道工序,都要想到下水后的样子。于是,不断捻缝,不断锤打,由船的这一面,转到另一面。只有锤到极致,让船看起来像铜墙铁壁一样,才能放心将它们送向大海。
休息时,几个钓鱼好友聚在一起,抽支烟,讨论着今年头茬鱼去哪里钓,什么时候钓。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蠢蠢欲动的喜悦,心里或许都在憧憬着来年的收获。
我正在拍照,镜头里闯进一个身影。这渔家汉子敞着怀,肩扛一根丈把长的铁棍,大步流星向我走来。不知为啥,我脑袋里一下子蹦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形象。这不是老石吗?他是我的朋友,跑货船已经退休多年,在钓鱼圈子里可是大有名气,已经成为钓鱼界的标杆人物。他不仅嗓门粗,性子豪爽,对付鱼那真是行家里手。
“你来干什么?又准备写文章吗?”人还没到跟前,他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
我说:“是呀。”
“那你就写写我吧。”他也不客气。
“正有此意,不过你要先送我几条鱼尝尝,才能有灵感。”我打趣道。
“那还不是小意思!”他边说着,边走向一条船的跟前,那里几个人正围着一条摩托艇,艇后的沙滩上放着一台崭新的发动机。老石放下杠子,套在机器上的一条绳子上,几个人一喊号,机器就上了船。我连忙拍下这难得的劳动场面。
看他闲着了,我凑上前去问:“怎么又换新船了?”
“嗯,去年把那条木船卖了,换了条速度快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木舢板,又摸了摸刚安好的新发动机,就像摸着小孩子的头。
“你这不是鸟枪换炮了吗?”我逗他。
他扬了扬脖,一脸的得意。本想问他一年能收入多少,还是没问出口,有其他钓友透露,出海钓鱼的一年怎么也能收入个三四万。他是高手,只能高不能低了。
既能满足兴趣,吃个鲜鱼,还能挣个零花钱。岂不美哉。
我只有羡慕的份了。
“什么时候可以出海?”我好奇地问。
“春分左右吧。”他望望天,答。“不过,天气暖和快的话春分前就可以出去钓黑鱼和黄鱼了,但必须是深水。”他又补充着说。
我望着沙滩上整装待发的几十条船,心想,船在岸上,就像养在水池里的鱼,一旦放归大海,就有了新的生命,立刻就鲜活起来。
人也一样。
甩梭鱼
路过一个港湾,栏杆内侧,有几条鱼在地上蹦跶着,显然是刚刚出水。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拿着渔竿在忙活着。我挺纳闷,在这样的港湾里能钓到什么鱼呢?紧走几步,凑上前去一探究竟,原来他们是在钓梭鱼。梭鱼稀罕阳光,水温一高就跑到岸边来觅食了。水里一群梭鱼在靠近水面处悠闲地转着,就像公园里人工饲养的鲤鱼,一球一球地来回游动。一个小伙子看准目标,甩出二十多米的鱼线。线越过鱼群,然后慢慢往回拉,在靠近鱼群的位置再猛一提,鱼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就被甩上了岸。我凑近一看,鱼是被渔钩挂在后背“钓”上来的。渔钩并非我平时看到的渔钩,而是像船上的锚,“锚”上有三个钩,每个钩约3厘米长,无需诱饵,鱼一旦被钩上也就在劫难逃。
一旁有个袋子,露出几条鱼的尾巴,里面还在抖动。我扒开看看,里面有十几条鱼,大的能有四五斤,小的也有二三斤,收获颇丰。其他趴在栏杆上的同伴在不停地喊着——快来!快来!那个手握渔竿的小伙子就赶紧跑过去,又是一甩,又是一条被甩上岸。我也来了兴趣,盯着水面,先前甩钩的地方,鱼早就溜了,过了一会儿,鱼就会重新换个地方冒出来。一旦发现有鱼,我也跟着喊起来,人家钓上来,我看着就过瘾,感觉也有自己的功劳。那个负责甩钩的小伙子来回奔跑,满头大汗地忙着。
尽管现在的黄眼梭鱼不及开冰梭鱼鲜美,但抽出脊背上的泥线,做一盆酸菜鱼或是水煮鱼,味道肯定也不错。
这样甩梭鱼也怪好玩的,简单粗暴,让我想起过去渔民在大海里甩鲅鱼。鲅鱼性情凶猛,又贪婪,见到类似小鱼一般明亮的移动物,便如饿狼扑食。渔民深谙此习性,总以鱼皮、海兔、小银鱼或是皮筋条等诱之,抢食的鲅鱼群起而攻之,先上钩的也常常是个头壮实的。
在海岛甩鲅鱼,从少年到老叟,都有一套自己的看家本领。赶上好的潮流,一潮甩个几百条不足为奇。那一条条身上闪着银光的鲅鱼在船舱里活蹦乱跳,回了家,配上春季头茬韭菜包个鲅鱼饺子,那才叫一个鲜美。
收获牡蛎
海边有一个简易的码头,码头上支着许多简易帆布篷子,每一个篷子里面都有工人在忙碌着。几条大马力渔船进进出出,船上装载着满满的牡蛎笼,成群的海鸥就在船的周围盘旋着、鸣叫着,平添了一份热闹。岸上有一台吊车,正从船上往岸上吊牡蛎,每一吊足有十几个网笼,海水从笼子里哗哗往外溢出。卸下来,被拖拉机拖到一旁,一些戴着花头巾、身穿皮围裙的妇女立刻围拢上去,从笼子里倒出牡蛎,逐个分拣。她们用斧头、菜刀砸去牡蛎上的附着物,然后把小的筛出重新装进网笼里,不一会儿,就会被船重新带回大海,挂在养殖架子上继续生长。符合要求的成品牡蛎则装进大个儿网包里,由吊车吊到一辆辆等待多时的大型货车上。看车牌都是外地的,这些牡蛎当天就要运出海岛,然后就到了某个海鲜批发市场。不管是街边小吃摊,还是华丽的大酒店,清蒸、煎烤、油炸、蒜蓉、生吃、煲汤……它永远是最受追捧的一道舌尖上的美食。“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的标签,并非浪得虚名。
我慢慢靠近劳动场地,本想拍几张近景,没想到遇到一个同学,我才想起,他是这里的一个养殖场负责人。
“怎么走到这里了?”他问我。
“没什么事,随便逛逛。”我笑着答。
我蹲下身子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牡蛎,说:“个头挺大,今年发财了呀。”
他也笑笑,并不回答我,顺手递过来一把菜刀。知我者,同学也。我也不客气,用菜刀在牡蛎的一侧砍出一个缺口,然后在缺口处用刀尖一翘一剜,牡蛎壳就一分为二,一个乳白色略带青头的牡蛎肉颤悠悠地卧在里面,饱满、顶盖肥。我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了,仰着头,张开嘴,牡蛎肉顺势溜进嘴里。我的舌尖瞬间就被一股鲜气所俘虏,稍停,牡蛎肉又滑进喉咙,直达心间。有人说,每一种海鲜都能等来它的伯乐。我不是伯乐,我是它的仰慕者。
此时此刻,我惬意地摇摇头。
看有客户来找同学谈生意,我退出码头,沿着海边慢行路踽踽而行。此刻的大海如倒置的天空,冬季的残风在这里收尾,暖意从我面前的大海萌发,它们在阳光的衬托下,在海浪里一沉一浮,慢慢凝聚,然后争先恐后地从堤岸爬上来,如平流雾般弥漫升腾。我看不见,但我分明能感受到春熙在处处涌动,万物都打了一个激灵,嫩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