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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锅豆腐香 烟台晚报 2025年05月11日

张凤英

当我翻开日历本的时候,小孙子贝贝提醒我说:“奶奶,母亲节快到了!”我看着小孙子贝贝那可爱的样子,想起我的童年也是在我奶奶的身边度过的。每每想起奶奶,便想起那一锅砂锅豆腐来,它总在记忆里冒着热气,白雾腾腾地浮在眼前,挥之不去。

奶奶家在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村落。上世纪50年代中期,那地方穷得连老鼠都要瘦上三分。村中房屋多是土坯垒成,屋子顶上苫着茅草,远望去活像一堆堆干牛粪。我自幼便跟着爷爷奶奶过活,父母去城里搞建设,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面。

奶奶是个精瘦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纵横交错。她常年系一条蓝布围裙,那围裙经年累月地浸了油渍,倒像是刻意染上的花纹。那时的日子确是苦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我的一条裤子,膝盖处补了又补,最后竟厚如铠甲。吃食更不必说,然而奶奶总有办法。她能将最粗粝的粮食变出花样来。玉米面可以蒸窝头,可以贴饼子,可以搅糊糊。高粱米能煮粥,能焖饭,还能磨成面做面条。最妙的要数她的砂锅豆腐了。

豆腐是自家做的。奶奶隔三岔五便泡上一盆黄豆,待豆子涨得圆鼓鼓的,便拿去村里的石磨上磨浆。那石磨老旧,转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生活的艰辛。磨好的豆浆用纱布过滤,倒入大锅中煮沸,再点卤水凝结。奶奶做这些时,动作麻利得像是在变戏法。

砂锅是粗陶的,外表黑不溜秋,内里却有一层厚厚的釉光。奶奶将豆腐切成方块,放入砂锅中,添上山泉水,再扔进几片自家晒的干蘑菇,有时还会加一把从河边采来的野葱。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不多时,砂锅便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出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打滚。

“慢着点,烫着呢,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奶奶总是这样说。她用抹布垫着将砂锅端上桌,豆腐在汤中微微颤动,白嫩如玉。我常常等不及豆腐稍凉,便急急地舀一勺送入口中,烫得直呵气。奶奶便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一朵秋日里的野菊花。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山村,去了父母所在的城市。临行前,奶奶给我煮了最后一锅砂锅豆腐。那天她格外沉默,只是不停地往我碗里添豆腐。

城市里的豆腐种类繁多,有嫩豆腐、老豆腐、冻豆腐、油豆腐……可我总觉得不如奶奶砂锅里的那一味。

奶奶早已作古,埋在村后的山坡上。去年我回去上坟,发现老屋已经坍塌,只剩半堵土墙倔强地立着。灶台的位置长出了一丛野草,在风中轻轻摇曳。我蹲下身,仿佛又听见了柴火的噼啪声,闻到了豆腐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