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庆

母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的生命定格在92岁。她走得那么突然，却又那么安详。那一刻，我才真正懂得“有妈才有家”这句话饱含的深意。

在我心中，家是一幅山清水秀的画卷，父亲是巍峨耸立的大山，母亲则是山间潺潺流淌的溪水。母亲的温柔、慈爱与包容，恰似清澈的小溪，悄无声息却又源源不断地滋养着我的成长，也为这个家注入了无尽的生机和活力。

如今，我心中这幅曾经秀丽的山水画卷，已失去了灵动与生气，山间的溪水停止了流淌，坚硬的山石没有了水的环绕，仿佛失却了相伴多年的挚友，显得那般孤独。母亲离世后的这些日子里，我深深思念着她慈祥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思念着她如水般的母爱……

一

母亲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身材娇小，不足1.55米，体重从未超过50公斤。幼时她无缘进学堂，成年后，繁重的农活和家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是无暇读书。母亲虽然不识字，但瘦小的身躯里却蕴藏着穿透岁月的豁达与睿智。

母亲的性格稳重温和，说话总是不急不慢，如舒缓的水流。父亲每次发火时，母亲总会将我护在身后，柔声提醒：“你别吓着孩子。”父亲一听，便把火气硬生生地咽回肚里，扛起农具走出家门。待他劳作回来，母亲递上一杯开水，再和风细雨般地和他讲道理。父亲的怒气随着水杯中氤氲的热气慢慢消散，便惭愧地挠挠头，笑着释怀了。

就这样，母亲以柔克刚，凭着水滴石穿的韧性，悄然改造着父亲的急躁性格，让我们一家人得以享受和谐幸福的生活。母亲一生宽容大度，从未与邻里红过脸、吵过架，赢得了全村人的敬重。母亲去世后停灵的三天里，乡亲们纷纷赶来吊丧，悲痛落泪，说：“你妈真是个好人呐！”

我参加工作后，与员工谈心或接待来访客户时，总是习惯性地倒上一杯茶水，递到对方手上。那时，我会忽然想起，这是母亲当年给父亲递开水的姿势。原来，母亲的言行，早已像溪水渗入泥土般，长在了我的骨血里。

二

童年的我痴迷小人书，却又不愿向父母要钱，便动起了歪心思。

一天，母亲让我去县水产公司买鱼。我在销售大厅门口故意磨蹭到最后，趁售货员去里间办公室休息时，悄悄把鱼装进篮子，用“省”下的五角钱买了几本小人书。母亲发现后，严厉地追问起小人书的来历，我谎称是向玩伴借的，可那慌张的眼神根本瞒不过她。母亲没有责骂我，也没有打我，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钱省下了，声名就丢了。咱兜里可以空，但心里得有股子清泉，洗得净手，照得见人。有些便宜像河里的浮萍，看着能抓着，其实会把人拖到泥里。”

她的一番话，如烙印般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母亲领着我来到水产公司还钱，售货员既惊讶又感动，赶忙说：“今天剩下的鱼很多，天热又放不住，算了吧。”母亲却坚持道：“一码是一码，这钱必须要给。”

冬季农闲时，生产队组织妇女剥花生。那个年代，花生米可是稀罕物。有人就偷偷往口袋里藏一点，这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而母亲散工离开时，悄然把自己的口袋翻在外面。有时，保管员想塞给母亲一把花生米，她却微笑着谢绝：“多一把富不了，少一把饿不着。”在物资匮乏的岁月里，她不受他人影响，不为诱惑所动，这种心无杂念的境界，让我由衷敬佩。

三

母亲对我的学习要求相当严格。一次，我惦记着小说《烈火金钢》里没有看完的章节，便草草写完作业，字迹歪七扭八。母亲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眉头紧锁，目光里透着少见的严厉。我心虚得不敢与她对视，赶忙重写了一遍。母亲这才露出了笑容，随即从柜子里摸出一把炒花生递给我。这在那个年代，已是她能给予我的最好的奖励。

闲暇时，其他家长指使孩子帮着干农活，母亲却宁愿自己多干些，也要让我多复习功课。她常说：“你学习好了，比什么都强。”在母亲的悉心引导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1979年夏天，当我把高考录取通知书恭敬地递到母亲的手里时，她仔细端详了许久，看着看着，脸上绽放出笑容，笑着笑着，泪水却又夺眶而出。我知道，这是她多年夙愿成真后开心的笑，是多年辛勤付出终有回报后的喜极而泣。街坊邻居羡慕地问母亲：“你怎么知道会恢复高考？”母亲淡然一笑，回应说：“无论什么时候，念书总会有用的。”

四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人日夜劳作，却难以摆脱贫困，母亲却从未抱怨过。每次她扛着农具从田间归来，虽汗流满面，却笑容灿烂。操持繁琐的家务时，她还会哼着从姥姥那里学来的歌谣。母亲就像欢快流淌的小溪，即便遇到如巨石般的困难，也能尽情地欢唱。她常说：“日子再苦也得过，何不笑着过？”在母亲的感染下，全家的生活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种积极向上的言传身教，赋予了我迎接挑战、砥砺前行的动力。1997年，我前往日喀则地区，开始了两年的援藏工作。人生地不熟，饮食不习惯，高原缺氧更是时刻折磨着我。其间，一次身患重感冒，险些引发致命的肺水肿，还有两次出差途中，汽车差点坠入山谷。面对重重困难，我凭着自己的毅力和母亲给予我的力量，出色地完成了援藏任务。

写到这里，天空飘起细雨，那细密的雨丝，不正是母亲洒向人间那柔情似水的母爱吗？我快步跑到户外，张开双臂，任雨水轻柔地落在脸上，就像母亲在亲吻着我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