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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碨屋 烟台晚报 2025年05月07日

刘世俊

在儿时的记忆里,村中最热闹的地方是为了推磨而建造的碨屋。

磨面的地方叫碨屋,离不开磨盘、石碨、磨杆这三样东西。磨盘是凿制的平滑大青石圆盘,用木滚支撑在70厘米高的大石上。中间用木楔和白矾固定一个垂直的铁轴或木轴,叫碨棋。

碨屋墙根往往有一大群男人或蹲或立,扎堆拉呱晒日头。乡下婆娘肩挑着刚刚收获的麦子稻谷,将它们均匀地铺在碾盘上,捧起碾杠推动石碨,绕着碾盘一圈又一圈地推着。随着碾滚子在碾盘上的滚动,麦子和谷子逐渐脱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舌尖上的希望。孩子们在一旁嬉笑玩耍,时而好奇地盯着碾盘上的变化,空气中弥漫着新谷的清香,那是他们喜欢的味道。

大石磨用来磨玉米面、小麦面等干粮,小石磨用来磨豆浆、淀粉等湿粮。小时候我们最怕天黑,一到天黑就感觉有推不完的磨,活动范围始终在那个圈,让人头晕目眩。那时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那个圈,不再推磨。

过去莱阳北部山村都有碨屋,是在村老的统一指挥下,家家户户或出砖瓦石料木材或出工出力,一起在村中心空闲地建盖的。碨屋多为三间,一般前后左右不接民房,青石土坯结构,木质梁椽,小黑瓦屋顶。乡下农户一年吃用的面粉,全是在石磨下生产出来。两边空闲地有土坯椅,可以放粮食杂物等东西,逢农闲挂锄和下雨雪天,这里就会成为村人闲聊的地方。

在村里,家庭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推磨是驴的活儿。给驴蒙上驴捂眼,戴上笼嘴嚼子,一拍驴腚,驴呼哧呼哧拉着磨沿磨道转圈。主人有些清闲地置身磨道外,一边往磨盘上添粮,一边看着驴别偷懒。没有驴的也可借用,给点米糠麦麸就算报酬。穷人家里没有驴,又不舍得那点下脚料,只好由人来推磨,而且几乎都是各家的女人推磨,在村里已是多年的习惯了。现在的电影、电视剧里,在磨道里受罪受苦受累的,都是乡下女人。

俺奶是个童养媳,十五岁便进了俺家大门。童年是喳喳叫的小鸟,蹦蹦跳的小兔,奶奶没有童年。在碨屋推磨的奶奶像磨道上的小乌龟,在漫长的磨道上爬圈。奶奶推了十年磨,后来俺爹成了她的副手,身为长子的他成了村里、甚至方圆十几里唯一的推磨男孩。那些年爷爷是村干部,整天在乡里村里忙公事,一天到晚累得饿得浮肿,常常深夜才跌跌撞撞地回家。

推磨的奶奶,磨面很慢,三四斗麦子也得多半天。奶奶眉毛和眼睫毛上都落着面尘,细白的面粉染白了奶奶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绕着磨道转圈,沉重的气喘声音越来越大,人们说她不是在推磨,是在为家人拚命。为什么总是女人推磨?奶奶说这是女人的命,走不岀磨道这个圈。

碨屋、石磨、女人,一个山村独有的风景。奶奶八十三岁无疾而终。碨屋还在,但已经荒废了。作为乡愁的一部分,它承载了太多的情感,早已被锁在乡人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