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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面疙瘩 烟台晚报 2025年04月23日

刘辉

人们对于童年时期经历过的苦难与悲喜,往往年至耄耋仍能记忆犹新,尤其是曾遭受过切肤之痛。

蓬面,系老家对大麦面粉的称呼; 蓬面疙瘩,即用大麦面粉加水和成面团,然后拿手搓制成两头尖尖、橄榄状的面疙瘩,其形状圆润饱满煞是可爱。大麦本身纤维粗,加之没有经过脱麸处理,大麦面粉便没有小麦面粉那样柔韧筋道,做出来的蓬面疙瘩口感也异常坚硬,虽难以消化却很果腹耐饥。即便蓬面疙瘩如此不堪,小时候能够吃上一顿蓬面疙瘩也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

我家做蓬面疙瘩基本是放在菜粥里(苞米粥里放入青菜再加入适当的盐巴)煮食。情景往往是这样的:灶膛里柴火噼噼啪啪作响,从灶膛喷射出来的猩红的火光映着整个灶房红彤彤的,温馨而神秘。灶头上大铁锅里的菜粥咕咚咕咚地冒着圆鼓鼓的气泡,母亲腰系围裙站在锅台前,待菜粥完全开锅后,才从面盆里揪下一小块泥巴样的蓬面,拿手来来回回一搓,两枚橄榄状的蓬面疙瘩便应声落在了翻滚着的菜粥里。随着蓬面疙瘩一沉一浮,便算是煮熟了。蓬面疙瘩全部下锅后,整个锅面上便漂满了黄褐色、圆滚油滑的蓬面疙瘩。一枚枚蓬面疙瘩在沸腾的锅里上下翻滚,煞是热闹。我们弟兄几个各自拿着碗筷围在锅台四周,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疙瘩心急火燎地直咽口水。

约莫二三十分钟,疙瘩完全熟透后,母亲便由小到大从我们哥几个手里接过粗瓷大碗,拿起铜勺一勺勺地从雾气缭绕的锅里捞盛锅沿上漂浮着的疙瘩,然后回转身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粥稳稳地放在我们早已摊开的双手里。我们弟兄几个迫不及待地端着热气腾腾的粗瓷大碗走到那方敦实得有点木讷的大方桌前,低下头,呼哧呼哧、专心致志地大快朵颐起来。因早已饥肠辘辘且觊觎已久,不待蓬面疙瘩“体温”降下来,甚至来不及品其滋味,便饿鸭抢食般将蓬面疙瘩囫囵吞枣地吞入肚中,直到噎得两眼泛泪直打嗝儿才不甘心地放下碗筷,站起身手捂胸口蹦着高往下直抚气儿。

蓬面疙瘩本身没有啥滋味,为了提升其滋味,先辈们琢磨出它的最佳伴食佐料:用菜籽油炸下老家自制的面酱,然后放入捣得半碎的蒜蓉,即成蓬面疙瘩最绝配的佐料。说起蓬面疙瘩的最佳拍档面酱,不由得想起童年时做面酱的事情。做面酱需要高温发酵,老家做面酱皆是选在盛夏最炎热的大暑三伏节气,俗称伏酱。入秋以后做的酱称为秋酱,口感远远不如伏酱醇厚幽香。将大麦、小麦、高粱仁儿以及黄豆混在一起,投入硕大的铁锅里,加清水煮至烂熟。完全凉透再捞出来沥干水,将其放置在一张张芦席上均匀摊开,再严严实实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高粱或苞米叶,自然发酵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再放到太阳下爆晒数日。发酵好的面酱底料上长了一层暗绿色的茸茸毛,老辈们说,茸茸愈长,做出来的面酱成色愈黝黑口感愈醇厚。村人们将长满绿茸茸毛的酱萁挑到有石磨的人家,在石磨上一圈圈地磨成粉状,再将磨好的酱萁放置进一只硕大的酱坛里,加上适量的凉开水和盐,用泥巴严严实实地糊住酱坛的口,放置在阴凉通风处封存一个月左右,一坛色泽黝黑、酱香诱人的面酱便大功告成了。

恍惚经年,老家已经不再做面酱了,擅长这种古老技艺的老辈们也都年至耄耋或相继作古。往事依稀,今儿忽又忆起童年时双手捧着的大海碗以及碗里的蓬面疙瘩,想起父亲做的树枝样坚挺劲道的手擀面,虽然滋味朴素单调,却吃得踏实,吃得香甜,吃得心满肚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