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二大爷岁数大了，种不动地了，他就养了两只羊，一只黑羊，一只白羊。

我问二大爷会养羊吗？二大爷说怎么不会养？我小时候就养过一只黑羊，你爷爷看饲养院夜里冷，我就让人把黑羊宰了，做了件羊皮袄给你爷爷穿。我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冬天里常披件黑羊皮袄，原来是来自二大爷养的羊啊？二大爷说可不是，当时我偷哭了好几回呢。

二大爷现在养两只羊，就是做伴儿。两只羊互相做伴，也跟他做伴儿。村子里和二大爷年纪差不多的老人一年年少了，二大爷也越来越孤单。养了羊之后，二大爷就不那么孤单了，每天领着两只羊到山野中、沟渠边去逛游。我们觉得，这两只羊真幸运，好有福气！

两只羊吃饱了喝足了，闲着没事就爱顶角。二大爷坐一旁，乐呵呵给两只羊喊好，有时两只羊不想顶角了，他还鼓捣两只羊去顶，说谁赢了，就给谁苞米粒吃。有一回两只羊合伙来顶二大爷，把二大爷顶到树上去了。等羊离开后，二大爷却在树上下不来了。

天黑了，两只羊回了家，却不见二大爷回来。我们四处去找，一边找一边喊，后来听见树上有动静，抬头细瞅，发现二大爷在树上挂着。好不容易把二大爷鼓捣下来，二大爷忿忿地说自个就是岁数大了，要是再年轻几岁，别说是棵树，就是电线杆也能爬几个来回！

我们说两只羊欺负主人，这是活够了，干脆回去宰掉吃肉。二大爷说对，我要宰了它们，做两件羊皮袄，冬天穿一件、夏天穿一件！可等回了家，二大爷却抚摸着两只羊责怪说你们还知道回家啊？咋不四处乱跑呢？我们把刀都递到二大爷手上了，他也装作没看见。

起初是二大爷领着羊出去逛游，后来是两只羊领着二大爷四处逛游了，它们知道哪里水草丰美。其实二大爷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块地长什么庄稼丰产、知道哪处泉水特别清爽甘甜……在农村里待了一辈子的二大爷，难道还不如两只羊吗？二大爷装糊涂而已。

二大爷九十多岁了，腿脚轻快，走路带风，除了脊梁杆儿有些罗锅（年轻时候干农活推小车累的），身上其他零部件一点毛病也没有。但这样我们依旧不放心，叮嘱他不要走太远，以免发生意外。二大爷却毫不在乎，说我能有什么意外，难道你们巴望我有意外吗？

我们都说二大爷越老越像个小孩儿，说话有时也不讲理儿了，常常被他气够呛。我特别爱吃粘窝（蘑菇），就故意跟他说我一吃粘窝就拉肚子。好么，从此以后二大爷隔三岔五就采集些粘窝给我，脸上挂着坏笑。

有一回，两只羊回家了，却不见二大爷回来。我们以为他又爬到树上了，就跟着两只羊去找，结果发现二大爷坐在一处阳坡上，微眯着眼睛看着山坡下广阔的田野，脸上带着笑容，好像是睡着了一般……我们去喊二大爷，却喊不醒他，原来二大爷已经悄悄地西游去了。

埋葬二大爷的时候，村里许多人都去送他，大家都说二大爷的好。就连邻村的人也站在地头上，叹着气说这是最后一位老生产队长啦，想当年他带领社员们……回头我们商量二大爷的两只羊怎么处理？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后来出门一瞧，羊没了。

两只羊守在二大爷的坟头旁，也不知它俩是怎么找到的。到了傍黑儿，两只羊依旧结伴回到二大爷老房子里，天亮了再结伴去山坡上吃草。二大爷的坟头上草总是长得很快，两只羊吃掉了没几天草就又长出来了。我们猜测二大爷是故意的，还在偷偷喂他的两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