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燕
儿时家贫,那在风雨中瑟缩的三间瓦房承载起了我全部的童年。可无论生活怎样拮据,只要有父亲在,家就充满了踏实与温暖。
父亲虽然终日劳作于田间,繁重的生活几乎压弯了他的腰,但他望向我的眼神,始终闪烁着慈爱与期许。每当我拿着奖状,像常胜将军一样骄傲地向他邀功时,他满是疲惫的脸上,立刻便会绽出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就连那与年龄不符的佝偻腰杆儿也会瞬间挺得笔直。他用粗糙的大手兴奋地接过我递来的奖状,仿佛手捧着全家的未来和希望。他总会小心翼翼将它贴在家里满是奖状的一面土墙上。那时,简陋的家中,那面奖状墙不仅是家里最亮眼的装饰,更是父亲最值得炫耀的勋章。
我曾笃信知识能改变命运,也暗暗发誓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让父亲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
然而,命运风雨无情袭来,容不得羽翼未丰的我说一句挽留的话,便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这棵伟岸的大树轰然倒塌。老实孱弱的母亲难以承受庄稼地里的繁重劳动,带着年幼的妹妹改嫁他乡。而我,被迫一夜之间长大,告别那寄予我无限梦想的校园,踏上了自食其力的坎坷之路。
那些年,我像一只受伤的孤雁,悲伤与无助如影随形。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满天繁星,默默流泪。我想念父亲,想念曾经贫寒却幸福的家。
多年打拼后,我在距家不远的小城安了家,也幸运地遇到了我生命中的第二位父亲——我的公爹。
公爹是副团转业后回小城任职的国家干部。初次见面时,公爹已年过六旬,目光中依旧透着军人的威严与坚毅。虽然身为退休干部,但面对我这个来自农村的小丫头却毫无架子。
闲暇时,公爹会与我促膝长谈,分享他的人生阅历,给我讲述他年轻时军旅生涯中那些保家卫国的热血故事。我与丈夫有小摩擦时,不管谁对谁错,他总是先斥责儿子为我出气,再耐心劝解我,教我经营婚姻的智慧。生活中遇到困难和挫折,公爹也会第一时间给予我无私的帮助和支持。
公爹的慈爱像冬日里的暖阳,十几年如一日的陪伴,渐渐融化了我心中冰封已久的父爱,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直到几年前的一个平静的午后。公爹像一趟到站的列车,在他人生的终点戛然而止。遗憾,却也带着一种生命轮回的庄严。
老家素有女儿不祭祖的习俗,父亲在世时总会不无遗憾地调侃说他没有儿子,将来清明节他的墓地必然连张纸钱都不会有。他虽为戏言,我却一直铭记于心。如今,每到清明,我们一家人便会辗转于父亲与公爹的长眠之地寄托哀思。每次看着丈夫和儿子神色肃穆地依次跪在父亲的坟前,恭敬地跪拜磕头,我都不禁潸然泪下:爸爸,一个女婿半个儿,您不仅有儿子,还有孙子呢!泪眼婆娑中,我仿佛看到父亲在田间劳作的身影,又恍惚感受到公爹那慈爱的笑容。
于我而言,清明祭祖无关性别。当我站在两位父亲的坟前,我所面对的不仅是一抔黄土,还有流淌在血脉中的生命传承。清明的微风轻抚脸颊,带来泥土的芬芳,也带来了父爱的暖意。两场清明的祭奠,满含着我对两位父亲深深的眷恋与追思:爸爸,我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