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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别父母 烟台晚报 2025年03月26日

张福训

准备去烟台送女儿出行后直奔威海,看望三个周未见的父母。

我提前打了个电话给母亲,结果早上不到八点,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问走到哪儿了?当听说我们还没有出门时,母亲略带失望地叮嘱些开车小心点之类的话。放下电话,妻子埋怨我:“你不是不知道妈的脾气,等快到了再打电话不行吗?”

也是,每次去威海,提前打电话,总会让母亲坐立不安,从而不停地打电话。好像我们依然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时刻需要大人的呵护。

一路风驰,到了父母家门口,还没敲门,门却自己开了。母亲站在门口,忙不迭地迎我们入门,想来她又是早早趴在窗前看着我们的。刚落座,她便从冰箱里往外拿东西,葡萄、无花果、柿子饼、小点心,一会儿便堆满了桌子。她一边拿,还一边往我们手里递,说这东西如何好吃,如何如何来的。接着,母亲又开始张罗父亲准备什么午饭。在母亲心目中,吃永远是表达爱的最佳方式。

“今天中午有大闸蟹呢!”在一旁的姐姐终于插上话,“我一个朋友寄的,原本昨晚上要和爸妈吃的,硬是让妈拦下了,说你们今天来。”姐冲我和妻子挤挤眼,又对母亲撒娇:“我说妈,你这偏心眼什么时候改改呀?”母亲佯做打人般抬起手说:“你弟弟不是离得远吗?”

妻子起身拦下正偷笑着往厨房走的父亲,自己到厨房忙了起来。母亲照例要帮忙,但妻子是厨房里的高手,什么事都做得有条不紊。母亲插不上手,却依然闲不住,一会儿到厨房看看,一会儿又回到客厅让我吃这吃那,好不容易停下来,听到妻子问调料在哪儿,便又得了圣旨一样,着急忙慌地进厨房去找。

时间不长,弟弟赶了过来,丰盛的午饭也已上桌。母亲挑了个最大的大闸蟹放进妻子碗里,说这季节的母蟹没有黄了,公的也肥。妻子也剥了几只虾给母亲,母亲一边吃一边满足地说:“现在人齐了,吃什么都香!”

饭后,姐姐提议到外面走一走,母亲快乐地答应了。走在街上,照例是姐姐与我妻子一组,她俩一直很是合得来,不管什么时候见了面,总有说不完的话。母亲的腿一直不好,她不作声,慢慢地跟着我们。

到了威海实验中学的天桥,母亲望着高高的台阶说:“不行,我上不去的。”我和弟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从两旁架起母亲的胳膊,抬着上了台阶。母亲连连叫着不让,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姐姐和妻子也回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被两个五十多岁的儿子架着上了天桥。一众路人,看在眼里,笑在脸上。

树叶一片片落下来,我陪着母亲慢慢走在人行道上。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让我们夫妻相互谦让、要相互理解包容的话,我只是默默地听着。母亲岁数大了,记忆力越来越差,有时候一件事能说几遍,一句话能重复几次,但我不厌其烦,依旧仔细地听,轻轻点头应着,一如小时候母亲教育我的情景。

晚上,姐姐和弟弟让我们到他们家去住,说父母岁数大了,家里有点乱。我头一次拒绝了,和妻子陪二老看电视,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没有主题,散漫、自由、放松。十多点钟,父母累了,说声睡吧,就各自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很长时间没有睡意,看窗外各种灯光透过纱窗,缥缈不定,听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听母亲尽量压低的咳嗽声,不由心中一阵难受:一直以为父母不会老,其实那只是儿女的一厢情愿而已。

第二天刚蒙蒙亮,厨房里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看看表,还不到五点。

隔着门,隐隐传来母亲的叮嘱:别忘了多煮几个鸡蛋、多热几袋奶……微弱的灯光里,父亲高大又略带佝偻的身影正忙活,瘦小的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

饭后,母亲过来问:“真的要走吗?”“单位有事,”我说。母亲带着失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其实,我心中也满是惜别的伤感:父母老了,还能再见多少次呢?

终于要走了,父母早就立在客厅,脚下是他们装得鼓鼓囊囊的行囊。母亲忽然又跑到储存间,拿出两瓶水,非要塞进行囊,说让我们带着路上喝。行囊很沉,让我有种拿不动的感觉。

我和妻子逃一样下楼,发动车,我又隐隐盼着母亲的身影。母亲瘦小的身影果然很快出现在楼道口,见我们已启动车辆,急忙扑到车旁,看着车内的我们,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出声,但眼泪已在眼中打转。我再也忍不住了,赶紧向母亲挥挥手,缓缓启动了车子。后视镜里,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我的眼泪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