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唐波跟建国打架打输了，很不服气，想在胳膊上刺个“忍”。我说：“你还想当兵不？”唐波就放弃了刺字的念头，在槐树上吊个沙袋，嘿哈练拳。练完了拳，手一直在哆嗦，因此在练毛笔字的时候就哆嗦出了“屋漏痕”“锥画沙”的韵味，唐波说：“我要文武双全，等当了兵以后，兵营里所有的宣传标语，我老唐全包了！”我点点头，认为唐波此言非虚。

村外的老坟地有几块老碑，虽然字迹斑驳，却让唐波赞叹不已。唐波买了白纸去拓印回来，被他妈拿着烧火棍追着满街打。我妈拦住说：“给孩子买本好字帖呗？”唐波他妈就叹了几口气。

打这以后，我妈无论是支使我打酱油，还是买盐、买醋、买味精、买洋火……剩下的零钱，都不跟我要了。我悄悄积攒着，捎带着还寻点废铁、牙膏皮、酒瓶子、废纸壳子啥的卖点钱，我都给了唐波。唐波不肯要。我说：“还拿我当兄弟不？”唐波才要了。

唐波终于拥有了一本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字帖，他成天捧着看，看累了就去练拳。唐波练拳的时候，我就捧着字帖看，看了五天，把碑文给记住了。等唐波练完了拳再看字帖的时候，我问字帖的碑文是啥？唐波挺惭愧：“我只知道是2244个字。”

如痴如醉地看了十天字帖后，唐波就把字帖锁起来，开始专心去练字。他一笔一划在铁板上写，几乎要把铁板写穿了。我说：“你将来是当兵，还是当书法家？”唐波很奇怪地说：“当兵不耽误我当书法家，当书法家也不耽误我当兵吧？”我认为唐波说得有道理。

唐波的字突飞猛进，让张乐水盯上了。张乐水是我们的老师，也是校长，爱好书法，唐波爱好写字，就是受他的影响。张乐水得知唐波有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字帖，眼睛顿时一亮，说：“真的吗？可以给老师看看不？”唐波没犹豫就答应了。我却心里一沉。

果然，字帖到了张乐水手中，再之后就没了下文。起初唐波还沉得住气，一周之后也犯嘀咕了。我说：“我当初不让你借，你偏借，现在知道后果了吧？”唐波说：“他是咱们老师，又是校长，不会借东西不还的。”我冷笑着说：“老师也是人，咱们走着瞧吧！”

又过了一周。字帖还是没还。唐波没心思练字了，也没心思练拳了。他走坐都念叨他的《多宝塔碑》字帖。我说：“你不会跟他要吗？”唐波说：“他是咱们老师，又是校长，跟他要，多不好意思。”我说：“他好意思不还，你怎么不好意思要呢？”唐波一咬牙、一跺脚，说：“我现在就去要，你别拦我！”我说：“狗才拦你呢！”我悠闲地看着唐波走进了办公室。没多大工夫，唐波就空着手出来了。

唐波说：“我进去说了一会儿练字的心得体会，字帖……没好意思要。”我说：“你太懦弱了，这可不像当兵的人！”唐波说：“这……这跟我将来当不当兵挨得着吗？”我说：“太挨得着了，这并不是要回字帖这么简单，而是体现出来的勇气，对不对？”唐波苦恼地说：“我的字帖，不关你事！”我说：“怎么能不关我事呢？这本字帖里有我打酱油、买盐、买醋、买味精、买洋火和卖废铁、牙膏皮、酒瓶子、废纸壳子攒下来的钱！”唐波说：“你的钱我回头还你！”我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唐波，你这样说，还像是个将来当兵的人说的话吗？”唐波大声说：“你别总拿我将来当不当兵来要求我，你先做好你自己吧！”唐波说完扭头就走，扔下我气在当场浑身乱哆嗦。

在一旁看热闹的建国过来跟我说：“为了一本破字帖，值得你俩吵？”我没好气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建国看看左右，低声说：“趁张乐水不在，把字帖顺走不就得了？”我感觉这个办法好。

但唐波不同意。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像张乐水的警卫员一样。我劝唐波：“那是你的字帖，咱们拿回来不过分吧？”唐波说：“字帖的确是我的，但我借给了人家，不让人家知道又悄悄拿回来，这跟偷有什么两样？”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不好意思要，还是不敢要？”唐波像咬人的小狗一样说：“我要跟他要，他没看完可以继续看，但不能借去就不还了！”我说：“好，看你的了！”建国依旧满脸坏笑：“我敢打赌，你不敢要！”

就在这时候，张乐水一脸严肃地走过来。我推了唐波一把，唐波还是张不开嘴。张乐水说：“有事？”我说：“校长，唐波有事要问你。”张乐水说：“什么事？”唐波说：“别听他瞎说，我……我没什么事儿。”张乐水皱起了眉头。此时，忽听建国说了句：“校长，唐波要他的字帖！”事情就这么简单，字帖被张乐水看完了以后，随手放在一旁，事后一忙就给忘了。

张乐水说：“瞧我这破脑子，我还有没有借了你们东西没还的？”唐波摇摇头，建国也摇摇头，我也跟着摇摇头。

我一直想扇自己大嘴巴，张乐水借我的《唐诗三百首》，借走半年多了一直没还。关键是张校长还特意问了，可我怎么就摇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