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良

左二为王文明

一

前几天，王文明打来电话，和我讨论图书印刷的有关事情，始知他在工作之余，发表了很多论文，想整理一下准备出版。我正欲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却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事未做成绝不多说。

我和王文明是战友，因随部队驻防在不同的地方，之前一直未能谋面。直到1993年元旦过后，我从炮团调到师政治部干部科，而王文明在师宣传科，同为师机关干事，总算有缘相见。

王文明中等个头，圆脸，喜欢笑，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给人憨憨的感觉，挺喜庆。

由于工作原因，我俩经常一起加班，一起下部队，很快就熟悉了，从平常交谈中我得知王文明是栖霞杨础王家黄口人。

那时师机关大院位于栖霞东顶，办公楼是一座苏式建筑风格的三层小楼，中轴对称，中规中矩。大门开在中间，正对着楼梯，政治部在三楼，我们干部科在楼梯西面，宣传科在楼梯东侧。

别看办公楼气派，干事们下基层也颇受尊重，其实工作压力相当大。时任师政治部主任是范立才，他有着丰富的部队管理经验，曾任集团军干部处干事、师干部科科长和团政委。为了提高机关干部的文字写作能力，培养和锻炼人才，范主任开办了机关夜校，每周定期举办讲座，授课人就是师政治部的科长们，或者是经验丰富的老干事。我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的学习笔记，记录着《关于调查研究的几个问题》《如何抓典型》等培训题目。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打开这些笔记本重读，依然感觉生动鲜活，讲座内容绝无半句废话，真乃刀刀见肉。在我的印象中，王文明不算聪明，但非常勤奋，晚上学习讨论时，他为了锻炼自己、挑战自己，经常主动抢着发言。

为了调动大家争先创优的积极性，范主任独辟蹊径，在政治部会议室的墙上布上展板，列上每个人的名字，设置了诸如为部队办实事解难题、书写调查报告和建议、报纸杂志发表的文章、上级转发的电报和简报、起草的讲话和会议材料等几个项目，通过“展示政绩”鼓励大家比学赶超。这些项目都是机关干部的主要工作内容，工作干得如何，只需填上数字便一目了然。此法易操作，比眼下时兴的单位目标责任制考核简单多了。每月统计公布一次结果，半年总结讲评，年底按成绩论功行赏，并与职务晋升挂钩。

每次政治部开会前，大家都围在展板前，静静地注视着展示项目上每个人的数字变化，干了多少活，数字来说话。成绩突出者，难掩心中的喜悦，连篇材料也写不出来的干事，即使不说话，心里也免不了翻江倒海，脸上挂不住啊。

干好干坏不一样，想进步就得加把劲。自此以后，大家的学习精神和工作积极性发生了很大变化。晚上，政治部各科办公室灯火通明，有的甚至通宵达旦，大家自觉自愿加班加点。后来，范主任宣布，晚上加班超过10点的免出早操。

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范主任经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是：“你们都是有前途的好苗子，正是滚石上山、爬坡上坎的好年龄，年轻的时候不逼一把，难以成才。”好钢还要烈火淬，在这种氛围下，我们师政治部先后涌现出孙亚松、李长海、李居清、张学林、王培佐、徐强、宁明君、卢军等一批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王文明还一路被选调到集团军、军区机关，2005年调到全军最高政治机关总政治部，军改前任职于军委国防动员部。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对此，范主任也颇感自豪。

后来，范主任被提拔为师政委。2024年年初，他在《烟台晚报》发表的文章《东顶部队》中，曾回忆了这段往事，引起了战友们的共鸣。

1995年6月，烟台港公安干警顾正泽等四人勇斗歹徒英勇牺牲的壮举引起强烈反响，报纸电台对英雄事迹进行了宣传。读着报纸上的系列报道，我和王文明十分感慨，商量着写一篇评论文章。说干就干，当天晚饭后，我俩在办公室里你一言我一语，鼓捣到九点半，写出了《赞“怕死就别干公安”》一文，用稿纸誊抄后就寄了出去。没过几天，1995年7月2日，《烟台日报》在头版“烟台论坛”栏目，以套方框的形式刊登了这篇文章，既弘扬了社会正气，又在政治部展板上“发表文章”一栏里为我俩添上了一笔。

那些年，部队建设任务繁重，机关干部加班加点是常事。有一次，师里要召开“管好干部带好兵”会议，需要给师首长准备讲话稿。接到这个任务时，已经是傍晚了，而第二天上午就要开会。范主任立即安排组织科、干部科和宣传科各出一人，集体来写这篇材料。由组织科时德强干事主笔，宣传科王文明、干部科我参与。当时，我和时干事是营房里的“单身”。王文明和家属住在政治部宿舍楼，他顾不上回家，我们在食堂匆忙吃了点晚饭，就来到办公室开始赶写材料。写到半夜，饥肠辘辘之时，王文明的妻子王春筠提着两个保温桶来送夜宵，保温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真是太暖心了。熬了个通宵，第二天清晨胜利完成任务。我们三人去食堂吃完早饭，也没有顾上休息，接着又去上班了。年轻就是本钱，那个时候的我们是真能拼啊。

王春筠也是栖霞人，脸盘方正，一脸的福相，说起话来就像是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笑起来声音犹如银铃般清脆，性格直爽。后来她随王文明去了北京，听说在总政大院里，时常会响起她爽朗的栖霞口音和掩不住的笑声，人未到笑声先到了。她活泼开朗的性格也吸引了总部机关不少胶东老乡，后来都成了知心朋友。

二

1996年，我转业回到了烟台。等待安置期间，几乎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到芝罘区大马路十字街上的烟台市少儿图书馆读书看报。位于十字街烟台万字会旧址的市少儿图书馆，是四面围合的两层楼房，带有明显的中西合璧式的建筑风格，看上去韵味十足。

有一天，我在市少儿图书馆浏览《中国青年报》，读到王文明写的一篇文章，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洋洋洒洒占据了大半个版面。那时，他已经调到了集团军秘书处。我心中暗暗感叹，兄弟的写作水平进步神速啊！我能从文章中感受到他勤奋刻苦的精神状态，从他身上，我也意识到了自己所缺少的那种持之以恒的拼搏品质。他是一位能持续给予我滋养的战友，他的那种向上向善的精神很值得我学习。

斗转星移，我们彼此的岗位在不断变化。后来，他从集团军秘书处调到了原济南军区干部部，我也从栖霞国税局辗转多个岗位，调到了芝罘国税局任职。那时的物流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不过，如遇到有汽车去济南，我便会捎去几盒栖霞苹果，隔三岔五他也会捎来几捆章丘大葱。就这样，彼此之间传递着问候与祝福，传递着战友间的牵挂，一年又一年。

2005年，经过考试遴选考察公示审批等复杂程序，王文明调入总政机关。在我看来，总部的工作牵一发而动全身，光荣而神圣，当然，也承担着沉甸甸的责任，同样压力山大。有一天半夜十二点多，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原来是王文明加班撰写材料太累，走出办公楼散散步歇口气。记得当晚我俩聊了很多，不过，有些细节和语句，我已经没有太多的记忆。半个小时的聊天过后，他抖擞起精神，又回去撰写材料去了，估计当晚又是一个通宵。而因为这一通电话，害得我好久未能入睡。

2007年5月，我参加了烟台市委组织部组织的一期在北京大学的培训班，其间，我抽空去看望了王文明。5月的北京，春回大地，树木和花草姹紫嫣红，到处呈现出生机盎然的景象。

他的办公室就像一间放映室。办公桌上摆放着电脑和投影仪，正对面墙上是投影屏幕。他介绍说，每次起草文件材料的时候，几个人看着投影，理思路、写大纲，修改也是在屏幕上。我不禁感慨道，这比当年咱们在稿纸上涂涂改改先进多了。他说，通宵达旦的加班加点是常事，已经适应了。我笑着说，还以为大机关工作多么潇洒呢，看起来，跟基层的辛苦劲差不多。

2010年春天，由志愿军烈士的亲属组成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英模烈属代表团”赴朝鲜进行扫墓和访问活动。作为随行人员，王文明陪同代表团成员来到朝鲜桧仓郡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凭吊。从朝鲜归国后，王文明创作了长篇通讯《守住精神高地》，报道了志愿军烈士亲属们继承烈士遗志，追随英雄足迹，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在各自的岗位上报效国家的事迹。2010年11月3日，《解放军报》以整版的篇幅发表了这篇文章，时任的总政治部领导专门批示肯定。

三

退休后，王文明每年大多数的时间都居住在老家栖霞。家乡的山峦、河水和果园，是他此生不变的依恋。

2021年春节前，我和战友姜立国、宋德义相约，一起去栖霞看看他。

初雪落麦田。一路向西，到处是白茫茫一片，麦苗好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在行驶的汽车里，我发出了一条朋友圈：“天寒地冻不能阻挡，风尘仆仆只为遂愿——看战友”。

看着我们带去的米面粮油，王文明笑言：“你们这是新春走基层啊！”

进村后，正赶上解放军970医院在开展医疗帮扶行动，一支专家医疗队正在街头免费为老百姓查体看病。时值年关，村庄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跟赶集一样热闹。

王文明的妈妈八十多岁了，身体硬朗，非要亲自给我们做午饭。战友姜立国是烹饪高手，他系上围裙，立刻就熟练地操作起来。西红柿炒鸡蛋、白菜心拌粉丝……几道简单的家常菜很快就搞定。我们盘腿坐在热炕上，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回顾着几十年来的悠悠往事，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磕……是啊，虽然我们彼此岗位不同，但都执着于共同的小目标：为民服务，把事情做好！

午饭后，王文明把我们送出了村口。回头望去，他站在路边不停地招手，似乎想把过往的岁月留住。汽车刚开上高速公路，他又打来电话说：“要不，你们就别回去了吧，晚上咱们再聚一顿。老妈光顾得高兴，锅里蒸的鸡忘了端上桌了，她直叹气，难受得要命。”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曾经的军旅生涯，难忘的战友深情，如今仍时常会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