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英

当年，我的母亲违背了舅舅的意愿，执拗地嫁到我们张家。出嫁以后，母亲就跟随父亲远离故乡，奔赴内蒙古参加铁路建设。一直到我两岁多的时候，在爷爷奶奶的多次唠叨下，母亲才回老家探望舅舅。

舅舅是母亲的长兄，在我们故乡有“长兄如父”的说法。母亲七岁时，姥爷姥姥相继去世，舅舅开始照顾母亲的一切，并且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资助母亲读了三个冬天的书。母亲学会了看书、写信、识路牌，出远门时能够自己走回家。

那年，母亲带着我回娘家探亲，有点“负荆请罪”的意思。我们走近舅舅家的大门，一条大黄狗从院子里跑出来，挡住我们的去路，汪汪地叫个不停。我被这阵势吓哭了。母亲抱起我，放开嗓子对大黄狗喊道：“大黄，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是我回来了。”

大黄狗停止了吠叫，耷拉着脑袋走过来，嗅着我们，对着我叫了一声。母亲说：“这是秀娃妹妹，彦林的宝贝女儿，你不许欺负她，更不能咬，明白了？”大黄狗扭头走了，回去对着屋里的舅舅叫起来……

舅舅走出门来，母亲柔声叫道：“大哥……”舅舅不说话，用双手接过母亲怀中的我，母亲引导我说：“秀娃，这就是舅舅，娘告诉你见了舅舅说什么？”我用奶声奶气的童音说：“舅舅，原谅妈妈吧，妈妈已经知错了。”一句话说得舅舅眼泪婆娑，母亲则抱住舅舅的胳膊哭了起来。舅舅用一只胳膊搂住母亲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嫁得远有什么好处？想回家都不容易。”我则用小手抚摸着舅舅的胡子说：“舅舅该理发了。”母亲和舅舅破涕为笑，回到屋里，放下行李，一起做饭。

大黄狗蹲在院门口，对着外面大叫起来。不一会儿，村里的街坊邻居都来到舅舅家，都说母亲这一走好几年，可把舅舅想坏了。

早年，舅舅为生产队放羊，那时山里狼多，为了防止狼祸害羊，舅舅每天上山都带着大黄狗。舅舅走到哪里，大黄狗就跟着到哪里，晚上就卧在羊圈边上，随时保护羊群。有一年冬天，天降暴雪，半夜里听见大黄狗狂叫不止，舅舅一骨碌爬起身，摸起猎枪，朝着羊圈的方向放了一枪，等舅舅赶到羊圈，狼都被吓跑了。雪地上有一大片血迹，大黄狗一动不动地守在羊圈边上，见到舅舅来了，一声不吭，咕咚一下子倒下了。舅舅掌灯一看，大黄狗浑身是血。心疼得舅舅嚎啕大哭，心都要碎了！

后来，在兽医的治疗下，大黄狗慢慢得以康复。从那以后，舅舅就不去放羊了，在生产队种蔬菜，说着舅舅拿出自己种的大南瓜给我们看。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南瓜，非要抱抱，结果被大南瓜压倒了。舅舅和母亲笑出了眼泪。

转眼间，我们在舅舅家住了半个月，舅舅送我们回苍山村奶奶家。那天早上，大黄狗被生产队借去陪工作队上山，舅舅送我们回奶奶家。当我们跋山涉水走到奶奶家门口时，忽然听见犬吠，回头一看，大黄狗顺着我们的来路赶了上来。它从来没有来过奶奶家，是怎么找到的呢？

这是个谜，只有大黄狗自己心里明白。

当我第二次回舅舅家的时候，大黄狗已经不在了，提起大黄狗的去向，舅舅直抹眼泪。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舅舅在生产队的种子仓库里守夜，大黄狗跟着舅舅。前半夜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舅舅想：“这么大的风雪，小偷也该怕冷吧。”于是，他就靠着墙根睡着了。半睡半醒中，舅舅听见隔壁仓库有动静，立即赶过去，用手电筒一照，只见有人在往马车上装粮食种子！这时候，大黄狗已经冲过去和小偷斗在一起，大黄狗一边狂吠，一边撕咬，舅舅拿起喇叭对着村里大喊：“抓贼啊，有贼偷种子啦。”小偷为了摆脱大黄狗的撕咬，向大黄狗开了一枪，大黄狗叫了几声，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村里人拿着红缨枪，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小偷一看大事不好，甩了马车，骑上马逃之夭夭。

大黄狗走了！种子保住了！村里人给大黄狗修了墓地，厚葬了大黄狗，并立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忠诚卫士大黄”。

长大以后，我大学毕业第一个月开了工资，给舅舅寄去20元钱。舅舅来信说：“我是抗战老兵，政府有待遇，你不用给我寄钱，有空回来看看吧，我想你了。”当我请探亲假回家的时候，看见舅舅苍老了许多，他又养了一条小黄狗，给小黄狗起名“大黄”。

大黄的故事还在村里流传着，经过多次演义越发具有传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