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金盛

上图为王文在葛城村居住旧址。

马山，位于莱州市东南25公里处，海拔665米，树茂林密、郁郁葱葱，山峰状如马鞍，亦称马鞍山。它虽然不是很雄伟，但以厚重、挺拔的身躯耸立于群峰之中，形成莱州市境内最大的山脉——马山山脉。

旧县志称马山“岩峦奇特，为掖境诸山之祖”。西南麓有尤泉，是胶东重要河流之一——小沽河的源头。小沽河从这里出发，蜿蜒84公里汇入大沽河，流域1082平方公里，滋养、护佑着两岸的土地和百姓。远望马山，犹如劲拔、坚毅、顽强、敦厚的巨人，让人不禁产生钦慕、敬重之情。写满红色故事的葛城村就坐落在它的东麓。

一

葛城村是一个有250户人家的普通小山村，村民以种植农作物为主。晚秋时节，我来到村子里，绿树掩映、红瓦白墙，一条宽敞、平整的水泥大街由东向西贯穿整个村庄。村子呈狭长形，房舍沿街而建、与山相伴，村中的小路、胡同也多半硬化。村民在晾晒秋粮，空气中弥漫着粮食、水果、青草交织在一起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这时的葛城村丰收在即、忙碌有序、粮食满仓、闲舒静逸。眼前的情景，让人很难想象出80多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

1938年9月，为建立山区根据地，胶东特委和山东人民抗日游击第五支队的司政机关进驻葛城村，这里便于隐蔽转移、民风善良淳朴。村民腾出最好的房屋给胶东抗日亲人们工作、住宿。同年12月6日，胶东特委在马山的竹林寺里召开了由60人参加的胶东第一届党员代表大会，研究制定了胶东抗日救亡的大政方针和斗争策略，选举产生了中共胶东区委。

会议期间，第一任胶东区委书记王文慷慨激昂的讲话，鼓舞每一个与会人员。党委成员和党员代表从这里出发，奔赴抗战第一线，带领胶东根据地人民掀起了坚决、顽强的抗日斗争，胶东抗战的春天悄然来临。

胶东区委的成立，标志着胶东区党组织建设和抗日斗争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一时间，这里成为胶东抗日的指挥活动中心，一份份抗日方案、一道道抗日指令从这里发出，葛城村这段光荣的历史永载胶东党史和抗战史册。

由于这里地理位置隐蔽、群众基础牢固，1944年深秋，胶东西海专区卫生所转移到以葛城为中心的几个村庄里，卫生所的办公室就设在李丰田的老房子里。南面五间是医护人员工作室，北面五间是伤员病房，院内西侧挖有地道，向北直通村外，遇有特殊情况可以迅速转移。

成立于1944年7月的掖南县兵工厂翌年1月进驻该村，车间分布在竹林寺和群众的房舍里，工厂发展到30多人，在这里生产手榴弹、地雷、掷弹筒和少量的步枪，支援前线打胜仗。不管是哪方面的人员驻扎村中，葛城村的群众以抗战为重，在各方面都提供最大方便，使他们圆满完成工作任务。

我漫步村中，胶东区委书记王文的住处旧址、五支队司令部旧址、西海卫生所旧址、掖南县兵工厂部分旧址仍保存完好，还挂有标志牌，以示永久纪念。抗日志士们高大、忙碌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葛城村鲜明、光亮的红色印记也永远镌刻在人们心中。

二

在村里，我遇见了81岁的退休教师刘夕彦老人，他给我讲述了抗战时期日伪军“五烧葛城”的惨案。

我们来到一栋临街房屋屋后，刘夕彦老人指着窗上炭黑色的横木悲愤地说：“这就是日伪军在我们村放火烧房留下的痕迹，也是他们‘三光’暴行的罪证。”为便于开展山区游击斗争，葛城及周围村庄成为胶东区和掖县党、政、军机关的经常驻扎地，葛城村成为当时的抗日中心，日伪军将该村视为眼中钉，在10多公里以外的小庙后村建起据点，经常进村骚扰、破坏。

1940年5月10日下午，五支队某部正在为村民演出抗日节目，驻扎在掖县城的日伪军100多人沿着马山东侧，由北向南突袭而来。得到消息后，部队战士掩护村民迅速转移。敌人扑了空，气急败坏，用扫帚蘸着煤油逐户放火，直到熊熊烈火蔓延全村之后才撤走。当时全村117户人家，109户的房屋、农具化为灰烬，景象惨烈。

葛城村所在的掖县抗日第八区区委闻讯后，立即派人慰问，在全区征集物资，带领村民重建家园。这年12月10日早晨，日伪军又来偷袭，纵火烧房，对着被包围的群众扬言道：“八路能帮你们盖，皇军就能给你们烧，看谁还有房子给八路住。”这一次，又有60户人家的房屋被烧毁。

1940年至1942年，日伪军先后五次进村袭扰，共烧毁房屋1247间次，妄图扑灭胶东抗日火焰。日伪军不间断地侵袭、破坏，人们无家可归，只能临时搭建草棚，有的甚至住在地洞里，生活十分艰难。在这种艰难困苦的情况下，村民丝毫没有因敌人的暴行而屈服，他们没有豪言壮语，仍然以自己的方式、尽自己所能坚定不移地支持着八路军的革命行动，这股能量汇入到抗战的洪流中，形成了巨大的不可战胜的力量！全村有百分之三十的青壮年参加了抗日队伍；留在村里的，也在村党组织的带领下，组成民兵游击队，一边生产，一边配合主力部队站岗放哨、传送情报、扒公路、掐电线、埋地雷等，打击日伪的嚣张气焰。

三

“抗战时期，葛城村刘文信、宋桂花夫妇抚养八路军后代，但他们从不声张，这段故事鲜有人知道。”刘夕彦老人对我说。

事情发生在1945年1月，时任西海专署粮食科长的宫雨屏和武委会妇女部长的李旭东夫妇在葛城村诞下一女婴，取名叫葛育，以纪念出生地，大家都叫她小葛。不久，因战事变化，工作地点需要转移，在离开葛城之际，他们把襁褓中的小葛送到村长刘文信家寄养。刘文信、宋桂花夫妇出生不久的儿子刚夭折，小葛就吃着养母宋桂花的奶水长大。

刘文信、宋桂花夫妇视小葛如己出，即使之后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好吃的、好穿的也是先尽着小葛。遇有敌情，宋桂花就迈着小脚、带着吃的，把小葛秘密送到数公里外的娘家马台石村躲避。有一次空袭，来不及转移，宋桂花不顾家人安危，只身带着小葛，爬上西面马山躲藏起来，小葛也很机灵地趴到一棵大松树根下。七年如一日，小葛长大了。宫雨屏与战友当时有一个约定，时任专署民政科长的王兆麟夫妇没有儿女，小葛长大以后由其抚养。小葛就要离开刘文信、宋桂花夫妇了，他们难舍难分，小葛也哭着闹着不愿走，但是，为了一个曾经的约定，他们只好忍痛割爱。

新中国成立后，这段感人的鱼水之情得到延续和升华，以小葛为中心，将刘家、宫家、王家这三家连结在一起。小葛的亲生父母没有忘记刘文信、宋桂花夫妇的恩情，曾专程从武汉来到葛城村看望他们，感谢对孩子的养育之恩。刘家、王家也经常走动，已任掖县政协副主席的王兆麟经常邀请刘家人到家里做客。

“我小的时候经常跟随父亲到县城去看望大姐，她家住在鼓楼北面县政府大院的西侧。大姐已经上学了，大名叫王廷志，放学回家后就高兴地拉着我出去买我喜欢的东西。”虽然时隔多年，但回忆起这段往事，刘文信的儿子刘松清脸上仍泛起兴奋、快乐的笑容，眼里含着幸福、欢愉的泪花。

小葛这个八路军的后代有情有义，时刻不忘刘文信、宋桂花夫妇的哺育之情、抚养之恩，视两位老人为亲生父母，工作以后，每逢节假日，经常骑自行车、往返30多公里的沙土路，回家看望二老，为他们送上节日的祝福。在老人晚年，尽心尽力为他们养老送终，尽到了一个女儿的孝心。这动人的旋律一直萦绕在葛城上空、铭记在人们心里、传唱在群众之中。小葛无疑是这段亲情传递的主角。

宋桂花老人更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是胶东早期红色乳娘之一。

解放战争时期，为保卫胜利果实，让更多的老百姓翻身做主人，葛城村的百姓响应党的号召，出现了送子、别妻上战场，省下口粮送前方，推着小车忙支前，抬着担架运伤员的动人场景。1947年8月18日，华东野战军第13纵队在葛城村诞生，它就是现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1军的前身。司令员周志坚、政委廖海光发表讲话，举行了隆重而简朴的成立大会。会后，部队开拔奔赴前线。这支由翻身农民组成的部队成立不久就以葛城为中心参加了胶东保卫战，并且首战告捷。之后，在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以至解放福建、解放和保卫东山岛、炮击金门等战斗中都有这只劲旅的勇猛身影，曾荣获“济南第二团”的光荣称号，被陈毅元帅评价为 “具备甲等战斗力”“屡次完成战斗任务”“更富有生气”的部队。

为铭记光荣历史、传承革命精神，2018年，王文故居陈列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1军征战纪实陈列馆在村委办公室建立，成为胶东红色教育基地之一。出于对红色文化的热爱，刘夕彦老人自愿担任基地的义务管理员和讲解员，至今已接待来自各方面的参观、研学活动160余次，直接参加人员4760余人。葛城村委目前正在谋划将红色资源、农业资源、旅游资源一体化整合，打造新时代特色乡村。

在离开葛城村之际，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葛城村的光荣事迹还有很多，由于时间久远、亲历人故去，许多只能尘封在历史的档案中。但是，村民这种弃利取义、无私奉献、大义担当、忠厚勇毅的精神将永远传承、弘扬。

天色将晚，绚丽的彩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在宏大的背景下，马山显得更加深邃、厚重，它阅尽世事沧桑，更期许着葛城村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