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基强

大姐的一个电话，改变了我们“十一”假期的行程。

9月28日，在山西垣曲的大姐给二姐打来电话，说：“真想回烟台看看，可惜岁数大了，走远路儿女不放心，不赞成我回去！太想你们了！”听到大姐略带悲伤的话语，二姐瞬时破防，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放下电话，她便急不可耐地告诉了三姐，引得三姐也是泪眼婆娑。

血浓于水，姊妹情深！当三姐把大姐电话内容绘声绘色地告诉妻子时，妻子眼圈红了，对我说：“大姐88岁了，回来不方便。”我理解她的心思，不假思索地说：“好办！大姐回不来，我们去！”听了我的话，妻子眼睛一亮：“真的？咱们去垣曲？”

“对！去垣曲！”

一

时间仓促，我们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订购螃蟹、对虾，务必要肥美鲜活；购买大虾干、海米，确保新鲜味美。大姐喜爱的海货，必须带齐带足；内地人喜爱的海带、虾皮、金钩海米也要多带一些，可作为随手礼馈赠给大姐的邻里。

“十一”早晨七时，我们订购的螃蟹、大虾到货了，三十只大海蟹装满了两个保鲜箱，5公斤大虾装了一个保鲜箱，海螺、鲜鱼又是一个保鲜箱……及至装车时我们才发现，车的后备厢根本容纳不了这些东西，于是开始做减法：鲜货不宜托运，必须随行；行李箱里多是换洗的衣物，必须随车；大虾干、海米、海带、虾皮之类的，发顺丰快递。颠倒来颠倒去，后备厢满满当当，车内除了容身之处，也都塞得满满的。

收拾妥当，我们开启了垣曲之旅。

烟台到垣曲1051公里，前一天看导航时，行车11个小时即可到达，但国庆节当天打开导航一看，行车时间已经变成了15个小时。路途的拥堵可见一斑。

车离福山收费站还有2公里时，高速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车辆，六条长龙缓慢地向前蠕动。过了收费站，车仍旧跑不起来，时速基本维持在七八十公里。好在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小外孙喋喋不休的童言稚语，一路上笑声不断，消解了旅途的焦虑和烦躁。

妻子和两个妻姐的谈话，多是围绕她们姊妹儿时和成年后的轶闻趣事展开。从她们断断续续的叙事中，我大概了解了大姐和大姐夫婚前婚后的一些情况。

大姐是因为爱情远嫁山西的。

大姐年轻时肤白貌美，虽然没有当下人们艳羡的大长腿，但小巧玲珑、气质颇佳，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那时，大姐夫刚从朝鲜战场回来，眼睛不大但很有精神，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在那个崇尚英雄的年代，不仅英雄爱美人，美人也偏爱英雄。大姐对岳母“垣曲那里穷得叮当响，嫁到那里你受不了那个苦”的劝阻不屑一顾，义无反顾地告诉岳母：“我嫁的是他这个人，不是那个地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好是坏，我认了！”

在岳母的叹息声中，大姐铁了心地做了垣曲平家的儿媳妇。

大姐第一次到垣曲，坐着绿皮火车“吭哧吭哧”跑了一天半，又换乘马车，沿着中条山崎岖的山路颠簸了20多个小时，最终到了黄河岸边一个叫“宁董村”的小村庄。

初为人妻的幸福感，第一次出远门的新鲜感，雄奇险峻的中条山与辽阔的大海迥然不同的自然风光，让大姐心中充满了新奇与甜蜜，盈盈的笑容始终挂在青春靓丽的脸庞上，那么丰润、动人！

及至住进幽深而又昏暗的窑洞，大姐才慢慢理解了岳母的担忧。

夜幕降临以后，如豆的灯火在门隙透进的微风中飘摇，奔腾的黄河水拍打着岸壁的黄土发出浑厚沉闷的雷鸣，让人难以入眠。大姐趴在格子窗前，透过新贴的窗纸向外看去，尽管不太清晰，但在朦胧的月光下，分明有四只绿莹莹的眼睛在院子里逡巡。

大姐捅了捅鼾声如雷的大姐夫，向外指了指。大姐夫半眯着眼睛，挪到窗户前向外瞄了一眼，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声“是狼”，又倒头沉沉睡去，依然鼾声如雷！当兵的不怕狼，尤其是睡在自家的土炕上，就更不怕狼了。

大姐苦笑了一下，苍凉之感倏然袭上心头。但是，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硬生生被她给憋了回去。她想起自己对母亲说过的话：“我嫁的是他这个人，不是那个地方！是好是坏，我认了！”

“只要心里有光，凛冬也有暖阳！”不知是哪本书里的一句话，让大姐心中充满了力量，在那个远离故乡的高原扎下了根。

二

“看，弥河！”不知谁喊了一声。抬眼望去，弥河自南向北穿过高速路迤逦而去，河面波光潋滟，蒹葭苍苍，几只白鹭掠过水面飞入岸边的柳林。见此，我的心中一动，低吟道：

千里竞驰为探姊，

霜林流韵染秋云。

弥河曲水流难断，

矫首殷殷向远岑。

车行至青州时，大姐打来电话，询问路上的情况，反复叮咛车速不要快，要注意安全，并告知下榻的酒店已经安排好，晚上全家人为我们接风，云云。拳拳之情穿过手机，让人感动！

按我的意思，此行山西，下榻的酒店我们自己在网上预订，一切开销我们自理，不给大姐添麻烦。毕竟88岁的老人了，照顾好自己已属不易，我们怎么忍心给她增加不必要的负担呢？但大姐反复强调我们不熟悉垣曲的情况，酒店要由她来安排。最后，妻子做了决定：“听大姐的，恭敬不如从命！”

17：00，我们的车辆进入安阳地界，导航预达时间，已由原来的19：30变成了23：30，原计划到垣曲晚餐已不可能。妻子给大姐打电话，告诉她不要安排晚餐，我们按导航直接去家里。大姐再次叮嘱路上不要急，要确保安全，并说她儿子、女儿会到高速路口接我们。考虑到时间已晚，导航方便而又精准，我们婉拒了大姐“劳师”远接的安排。

离垣曲高速出口还有50公里时，接到大姐小女儿红红的电话，她和哥、嫂已在高速出口处等候。闻言，姊妹三个唏嘘不已，深为大姐一家的热情周到所感动。

到达大姐家楼下时，恰好是23：30，导航预测的精准让人叹服！

进了家门，大姐立即迎到门口与三姊妹依次拥抱，念叨着“你们终于来了，你们终于来了”，脸上绽满笑意，眼中却含满了泪花！

红红说：“听说你们要来，老太太兴奋得不得了，专门召开家庭会议安排接待事宜，并进行了分工：住宿由我哥负责，外出游览由我负责，你们安心游玩即可！”闻言，我客气道：“不用，我们自己安排就行，不用麻烦！”“那可不行，几个老姨到山西来看我妈，还要你们自己安排，说出去让人笑话！”大姐的儿子平建波说道。

寒暄一番，把带来的海鲜安顿好，建波夫妇把我们送到号称是垣曲数一数二的酒店——舜乡客栈住下。

旅途劳顿，一夜酣眠。

三

翌日清晨，二姐打来电话，言大姐已在餐厅等候我们。我心里嘀咕：“早餐我们自己吃就完了，老太太也太周到了！”

到了餐厅才明白，老太太并不是来陪我们吃早餐的，而是专程送来了5个发好的海参，要餐厅工作人员用开水焯一下，让我们和在稀饭里吃下去，说是每天吃点海腥味不想家。

在垣曲的几天，天天如此。老姐如母，此言不虚矣！

按我的想法，在垣曲住两晚即离开，所谓“客不走主不安”。但姐姐坚决不同意，非要我们多住几日。看着老人殷切甚至带有几分乞求的神情，我们只能选择妥协。

以后的几天，二姐、三姐因以前来过，在家陪老姐逛市场、拉家常，红红则陪着我和妻子、外孙将垣曲周边著名的景点诸如王家大院、关帝庙、五彩盐湖、大槐树等景区逐一扫过。

相聚时光总是很短暂。考虑到10月7日交通拥堵，大姐同意我们10月6日离开。离别的前一晚，大姐全家为我们举办了送行宴会。

席间，姊妹四个别情依依。妻子忆及儿时的种种，感情难抑，泪流满面至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和小青（大姐的二女儿）同龄。小时候，小青有什么，我就有什么。大姐拿我当女儿一般呵护，让我享受到很多本来不可能享受到的东西。我至今铭记，这辈子也忘不了！”

岳父母生有11个孩子，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维持温饱尚且困难，哪里有多余的物质让孩子们“挥霍显摆”。大姐夫当时是部队的营级干部，家中经济状况明显好于社会一般家庭，大姐毫不吝啬地接济父母，对小妹，更是呵护有加。给女儿小青买什么，总忘不了给她的小妹也买一份，似乎她在养育着一对双胞胎！

妻子的话引得在座的人都泪光闪闪。大姐眼含泪花，笑着说：“哎呀呀！多见外呀！谁教咱们是一个妈生的呢。”

众人在款款的交流中皆有了醉意。考虑到第二天的远旅，便微醺而散！

第二天，大姐一家早早来到酒店，将垣曲特产装满了一车。装不下的，都发了快递。姊妹四个在酒店前合了影，约好来年再聚！

当车子缓缓离开时，透过后视镜，我分明看到大姐在抹眼泪。

姐妹情深，聚日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