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丽
一把二胡,是我的家族传承,爸爸带着二胡和爷爷的嘱托,从家乡海阳来到烟台,从青春年少拉到夕阳暮年。当我也拿起二胡拉着爸爸喜爱的歌曲时,顿悟了爷爷和爸爸的心愿,感受着琴声中蕴含的家国文化传承。
生活在漫漫黑夜里的人,是多么渴望黎明的到来啊,生活在战乱年代的爷爷拉着二胡的时候,牙关紧咬,眼里充满了光。他常常在庭院里拉着自编自唱的二胡曲,时而激扬时而悠长,一拉就是一整夜。家人不解,日伪统治的恐怖时期,百姓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爷爷为啥还惦记着拉二胡?
1949年,新中国成立,爷爷的二胡拉得更起劲,更加铿锵有力,曲子也改成了《东方红》。他边拉边唱,引得围观者一起听一起唱。人群里的解放军像熟人似地远远看着爷爷笑,他们和爷爷心领神会。原来,爷爷早已暗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爷爷家的地窖便是开会议事的秘密之地。怪不得爷爷从来不让家人靠近地窖,怪不得爷爷的二胡一拉就是一整晚,那是在望风啊。奶奶嗔怪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心疼我,不让去地窖干重活呢!”这话说得爷爷羞红了脸。从此,只要爷爷拉起“东方红,太阳升”,全家人都会放轻脚步,细细地品味每一句歌词。每次全家团聚,爷爷操起二胡,《东方红》成了固定曲目,一家人在明月映照下,静静地聆听悠长的二胡声。那曲调、那歌词,深深地扎进每个家人的心里。
当年,爷爷被众人推举为村干部,邻居们都爱听爷爷的话,跟着爷爷干事创业。虽然国家刚刚建立,百废待兴,可百姓不再担惊受怕,不再妻离子散,生活清苦却心里亮堂,个个脸上带着笑,身上带着劲。夜幕降临后,村民常围坐在场院里,静静地听着爷爷拉二胡。此时的二胡声如同那棵老槐树的根,深深地扎进土地,滋养着乡亲们的心灵与梦想。槐树开枝散叶,如同将人间的美好传颂。新中国成立30周年时,爷爷洗了澡理了发,穿上新衣服,在村里的戏台上又一次拉响了《东方红》,那神采、那气势犹如横刀立马的将军。
渐渐地,爸爸也能吱吱呀呀地拉上几曲,而《东方红》是首先要拉的,这是爷爷的要求,他还要求爸爸边拉边大声地唱出来。每当此时,二胡声、歌声、笑声充溢着家里家外,飞向了大街小巷,飞向十村八疃百姓的心里。
爸爸又渐渐学会了《八月桂花香》《松花江上》《南泥湾》……于是,全家人又唱起了这些歌曲。多年以后,当烟台的桂花香味扑鼻时,爸爸就会拉起《八月桂花香》,身边围坐着爷爷奶奶,我和哥哥边唱边舞,兴高采烈。“九一八”事变纪念日期间,爸爸眼含热泪一遍一遍地拉着《松花江上》: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邻居们围坐在大槐树下,神情肃穆,低声哼唱着,压抑的气氛仿佛天要塌下来。此时,爷爷总会语气低沉地说:那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呀?随即,爷爷又会昂起头说:现在好了,有了共产党,有了新中国,天天都是好日子。爸爸又起劲地拉起了《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众人一起合唱,庆贺生活的美好、人民的幸福。
闲暇时,爸爸常常擦拭着二胡对我说:这不是一把普通的二胡,是咱家的传家宝,它不仅是家族物件的传承,更是坚强不屈精神的传递,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使命,要把老一辈的传统和智慧延续下去。
在我年龄稍大一点的时候,也能用二胡有模有样地拉自己喜爱的歌曲了。在爷爷和爸爸的叮咛中,我拉呀拉,从小学拉到中学,很多歌曲只要一听曲调,就能用二胡演奏出来。有一次,我摇头晃脑地拉着街头流行的口水歌,被爸爸大声呵斥,罚站到腿软。夜晚,如水的月光下,爸爸语重心长地讲起家里二胡的厚重传承:“解放战争中,爷爷手中的二胡好比战士手中的钢枪,能杀敌无数,让敌人闻风丧胆;和平年代,爸爸手中的二胡,如建筑工人的钢钎、农民的锄头,是建设社会主义道路上的号角;如今,二胡传到你的手里,拉什么歌曲,走什么样的路,可要掂量一番。”
夜深了,鸟儿睡了,闪闪的星星也合上了瞌睡的眼睛,天地一片寂静,爸爸的话一遍一遍地响在耳边,爷爷的形象一幕一幕地闪现在眼前……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这是我高声歌唱的,是我迎着东方日出唱响的,是拉着家传的二胡在演奏,唱得昂扬有力、奏得意气风发,唤醒了家人、唱起了邻居。从这一天,我黎明即起,洗净手脸,调匀呼吸,端正坐姿,一板一眼地拉起了《歌唱祖国》等歌曲,一边拉一边唱,琴声、歌声成为家人的起床号、邻居的集合哨,开启一天美好的生活。
在二胡声的伴随下,我跨出校门,走进了报社的大门,在社会的大熔炉里锻炼成长,在身边同龄人中最早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家族里第三代党员。回望走过的路,从爷爷到爸爸延续下来的家族精神始终鞭策、激励着我前行的脚步,不偏不倚地行进在正道上,自强不息的精神已融进我的血液、基因,生生不息。新中国成立50周年时,单位组织的大合唱,我和同事们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引吭高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唱出了祖国的昌盛和繁荣,唱出了时代精神和斗志昂扬。
夜深沉,鸟朦胧,夜幕四合琴声起。一把家传的二胡,被我儿子拉起。他说自己生逢盛世,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5周年,他要用二胡演奏一曲《我和我的祖国》,奏响对祖国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