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7

村头的老磨坊 烟台晚报 2024年09月01日

姜德照

小时候,在我们老家村南头山根底下,有一座老磨坊。磨坊就是用机器磨面的地方。村里人扛着半袋麦子或苞米往磨坊走,半路上有人打招呼:“干么去?”答:“粉面去。”我们那里把“磨面”叫成“粉面”。

在集体经济时代,磨坊可能是一处很重要的集体资产吧。磨坊里一年到头机器轰鸣,全村人吃的面粉,大都在这里磨出来。与自家用石碾子磨面比起来,机器磨面就是快,早晨背一袋新打下的苞米去排队,中午就把一袋苞米面扛回来了。磨坊对面是一排高大的房子,那是村里的粮食仓库,库房的北墙上涂写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九个醒目的白漆字。村里粮食打下来,上缴公粮之前,都放在仓库暂存。这处房子再往南,是三排低矮的房子,房子有一半在地下,散发出沤过的柳条那种腐烂的臭味,那是村里三个生产小队的编织房。每年农闲时,生产队就组织一些心灵手巧的人在这里编棉槐柳枝的筐和篓子,为秋后收苹果和地瓜做准备。在所有房子中,那座老磨坊最为显眼,在家家户户心目中分量也最重。

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奶奶让我扛了一小口袋苞米去磨面,我才有机会进磨坊里面看个真切。一台大柴油机安装在磨坊里的地下大坑道中,磨面机被这柴油发动机带动着,当把苞米粒倒进磨面机,不一会儿就把苞米面磨出来了。手一摸,苞米面热热的,散发出新鲜苞米特有的香味。

我们村的磨坊还有个用处是发电。村里刚开始拉电、装电灯的时候,用的是“自磨电”,也就是村里柴油机驱动电机发电,一连用了两三年,才申请连上了国家电网。发电的时候,这柴油发电机声音很响,大半个村子都能感觉到机器震动的轰鸣声。由于烧柴油的代价比较大,“自磨电”一般用不起,只是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电灯才亮,其他时间不发电。白天不发电,照常磨面,也算是一机两用吧。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我们毕业班的十几名同学,由班主任带着每天晚上在教室里补课。我们去的时候,都要带着自己家的马蹄灯、玻璃罩灯,到了晚上九点,教室里的电灯熄灭了,村南磨坊里的机器也停了,全村陷入了无边的静寂中。我们就把自己带的灯点起来。偌大的教室里灯光闪烁,昏黄的油灯光照着我们这些带着新奇神态的孩子们。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国家恢复了高考,各个县纷纷办起了各种“重点班”。我们补课,就是为了能参加县里的初中重点班考试。那时候,老师给我们传授的道理是“学好数理化,走到天边也不怕”。补课结束回家后,我们也要点着油灯学一会儿。班主任有时候从各家外面走走,看到谁家有灯光,就肯定谁在家继续学,第二天上课,就会提出表扬。那时候虽然条件差,可我们学习的积极性都很足,我们这些在山村长大的孩子太渴望走出大山,到县城去上学和生活。后来,我就是从这里走出去,成为村里第一位考入县城一中初中重点班的学生,后来又成为全村第一位本科大学生。

村南头的老磨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大学毕业后在城市工作,每次回老家,我就喜欢从村南这座磨坊旁边进村,当年这里为村里人磨面和发电的机器轰鸣声犹在耳边。这座老磨坊和附近那几处房子早已废弃不用了,而老磨坊与那个时代的生活情景依然不断地丰富着我关于故乡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