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忠波
孟秋,常州。暑热渐消。“知登州”的消息尘埃落定,苏轼迎来赴任前的例行休假准备期。
苏轼放下“经秋似败荷”的团扇,等待官家派人来接他,走马上任。在赴任之前,他有房屋田产需托管,家事行装要打理,还有二十多人要告别走访——同科进士蒋子奇、单锡和胡宗愈,好友钱公辅、钱济明父子,报恩寺长老,滕元发、蒋公裕……
他写简给好友滕元发:“登州见阙,不敢久住,远接人到,便行。”意思是要到登州履职报到,不敢长时间住这里,远接的人一到,便出发。
北宋官员赴任前,有一个准备期。宋太宗淳化二年(991)正月下诏:“受诏后给假一月浣濯”。咸平元年(998年)有诏:“除程更与限一月”。大意是,予远赴外地任职的官员,有一个月的时间自备行装或休假,违者有罪或处罚。朝廷规定,“以上并除程(路程),在京以朝辞日,在外以授敕告、宣札日,待阙者以阙满日,非次阙以得报日为始”。(谢深甫《庆元条法事类》嘉泰三年)。
苏轼不是由京城赴任,只能以接到授敕告、宣札的日期来计算准备和启程的时间。苏轼六月中接报,据此分析,七月中后,就应该踏上赴任之路了。
还有一个赴任接人制度。朝廷规定,官员赴任需配备吏卒即接迎人陪伴。此制先后经历至道三年(997)、天圣七年(1029)、熙宁七年(1074)三次调整,分为从幕职州县官到知判州府使相等20个不同等级,所差人数7人以上不等。(《宋代地方官赴任探析》宁欧阳)
苏轼给滕元发鸿雁飞简:“某受命已一月,甚欲速去,而远接人未至,船亦未足,督之矣。”意思是我受命已经一个月了,非常想速去报到,而官府安排接应我的人还没到,船也没协调好(官船或客船),正在督促着呢!
在待任间隙,苏轼与亲友结伴赏游常州的风物景色。其时,墨花入了苏轼的眼,他认为:“世多以墨画山水竹石人物者,未有以画花者也。”于是,他赋诗一首《墨花(并叙)》:“造物本无物,忽然非所难。花心起墨晕,春色散毫端。缥缈形才具,扶疏态自完。莲风尽倾倒,杏雨半披残。独有狂居士,求为墨牡丹。兼书平子(张衡)赋,归向雪堂看。”
苏轼借咏墨牡丹,写出了自己心中的高洁。他还把所请墨牡丹拿回家中(代雪堂)欣赏。诗意表明,以后不管经历怎样波折,他都会像墨牡丹一样,本心不改,秉性不移。
这种执着本心,还表现在他对蔡襄(1012-1067)书法“为当朝第一”的评价。元丰八年七月四日,苏轼作《蔡襄(君谟)书跋》:“仆尝论君谟书为本朝第一,议者多以为不然。或谓君谟书为弱,此殊非知书者。”
若读《东坡题跋》,会发现他为蔡襄题跋的频率最高,有十三处之多。这足以看出,苏轼与蔡襄惺惺相惜,也衬托出苏轼的慧眼和坦荡之心。
数着日子等待赴任的苏轼,又给滕元发去简,等于告知出发的日期:“某已被命,实奖借之素。已奏候远接人,计不过七月中下旬行。伏恐知之。”意思是,我已被命去登州,实为素来推奖所致。已上奏候远接人,伏望不过七月中下旬走。恐怕您知道了。
留恋惜别之情袭上心头,苏轼作词《蝶恋花·述怀》 :“云水萦回溪上路。叠叠青山,环绕溪东注。月白沙汀翘宿鹭,更无一点尘来处。溪叟相看私自语。底事区区,苦要为官去。樽酒不空田百亩,归来分取闲中趣。”他似乎在说,有酒有田,闲心闲情,既然归耕有期,颠簸不惧,那就忙里偷闲,痛并快乐着。
“大人,接迎的人到了!”七月中后期的一天,随着侍从急切的报告,苏轼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苏轼将吏部发给的告身带好,这是证明自己职务与官阶的凭证;怀揣着历子——朝廷颁发给赴任官员的一种文凭,上面有直接上司填写的、用于记述官员政绩功过的文字;穿上绿袍官服,带着几无后顾之忧的自信,乘马车,过江河,向北出发。
七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西北角的金山,苏轼听报有自浙东而回的好友在此候面。谁啊?原来是大书法家杜介(几先),其善草书,清爽圆媚,诚为奇绝。
老友重逢,苏轼倾情于笔端,写下《赠杜介》:“我梦游天台,横空石桥小。松风吹菵露,翠湿香袅袅。应真飞锡过,绝涧度云鸟……”
路上,他又得知友人穆珣由蜀中去越州(绍兴)赴任,便欣然写诗祝贺。穆珣,蜀郡人,颇有善政口碑。巧合的是,越州和登州都有一处蓬莱阁。前者是唐代所建,以酒名也,后者于北宋嘉祐六年(1061年)始建,有莱山倚郭。
苏轼在《送穆越州》写道:“江海相忘十五年,羡公松柏蔚苍颜。四朝(仁、英、神、哲宗)耆旧冰霜后,两郡风流水石间。旧政犹传蜀父老,先声已振越溪山。樽前俱是蓬莱守,莫放高楼雪月闲。”
对友人穆珣善政的肯定与赞美,对同是“蓬莱”为官的憧憬,让苏轼的北上登州之路,似乎没有凄风冷雨。他仿佛送走了夏蝉焦躁的叫声,迎来秋虫交错有序的低鸣,内心丰盈,前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