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梅

小区里的凌霄花开了，一丛锦绣令人心生欢喜，我对夏天的期盼有一部分应源于此。

这是一株独立生长的凌霄花，没有墙壁可依附，没有树木可攀援，几条原本细弱的枝蔓紧紧拥抱缠绕在一起，傲娇地立于小区7号楼前的空地上。

绿叶葳蕤，把火焰似的凌霄花朵衬托得明艳无比，蝴蝶蜜蜂闻讯结伴而来。时而有不堪其扰的喇叭状花朵挣脱它们的纠缠毅然逃离，躺在树下吹着无声的号角左顾右盼。它们美艳的身影总能很快吸引孩子们的目光，蹒跚学步的娃娃捡起一朵递给跟在身后的姥姥，姥姥的脸瞬间笑成一朵花。两个彩蝶般的小姑娘欢笑着跑来，一朵一朵兜在裙子里，各自编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就成了人见人爱的花仙子。

不苟言笑的姜爷爷和慈祥和善的姜奶奶，一人一把小竹椅坐在花荫里闻花香看蝶舞。凌霄是姜爷爷十几年前栽下的，因为姜奶奶喜欢。还记得第一年花开时，我驻足欣赏，对树形赞叹不已，问是谁的杰作。姜奶奶手中的蒲扇朝老伴一指，扑落一地阳光，眼睛里闪耀着幸福。再看姜爷爷，虽然表情严肃，我却捕捉到他看向老伴的眼神里有难掩的宠爱。那时他们胖嘟嘟的大孙子刚上幼儿园，正是讨狗嫌的调皮年龄，趁爷爷奶奶不注意，故意往凌霄树下撒一泡尿。爷爷便呼哧呼哧地跑回家提一桶水来浇，说怕烧坏了，得稀释。然后提着空水桶满院子追打胖孙子，孙子知道爷爷雷声大雨点小，嬉笑奔跑着当成与爷爷做的一场游戏。奶奶张开双臂一连声喊孙子的乳名，待孩子满头大汗钻进她怀里，她一边给孙子擦汗一边悄悄说：“爷爷腰疼，别累着爷爷。”

有一年凌霄花开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姜爷爷与一位大妈大吵一架。原因是大妈掐了两束凌霄花给孙子玩，淘气的小孩儿一眨眼就把水灵灵美艳艳的花儿扯成了碎片。本来她掐花时姜爷爷努力忍着没有发作，当看到那花儿被无情蹂躏，终于忍无可忍，猛然站起来怒目圆睁地对她大吼一声。大妈恼羞成怒，分辩说公共区域的花，谁爱掐就掐，你管不着，矛盾瞬间激化。后来，一位熟悉双方的邻居极力劝解，事情才算平息。冷静下来的大妈满脸羞愧地道了歉，得知凌霄花是姜爷爷特意为姜奶奶栽的，还感动了一把。姜爷爷摆摆手说，也不仅仅是为了老伴，当初把花苗栽在这儿，就是为了让路过的人观赏。花开不易，看着被糟蹋心疼啊。此后，再没见有人掐过。

凌霄一年比一年粗壮茂盛，原来那一团小小的绿，已经蓬勃得像一个大家族。本是绿肥红瘦的盛夏，凌霄花却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微风拂过，火红的花朵相拥着在纤细的茎蔓上跳舞，繁茂的绿叶如守护神左右跟随着、簇拥着。花荫里坐着姜爷爷和姜奶奶，他们添了许多白发，眼角的皱纹像岁月缝上的花，脸庞红润，泛着喜色。姜爷爷仍然不苟言笑，耳朵有点背了，膝上放一只迷你便携式播放机，眯起眼睛戴着耳机悠然自得地听戏曲。姜奶奶则耳聪目明，远远就与进进出出的邻居们笑嘻嘻打着招呼。走进小区，只要见了这一丛热烈的凌霄花，听着姜奶奶那亲切的三个字“回来啦”，一下子就有了回家的感觉，满身的疲惫消减了大半。

十几年来，凌霄花开的夏天，姜爷爷和姜奶奶总是形影不离地守着这一丛繁华。阳光随着姜奶奶挥动的蒲扇一下接一下慢悠悠地跃动，光阴不紧不慢地在这一摇一晃中流逝。当年那个往凌霄树下撒尿的胖孙子大学毕业了，长成一个高大帅气朝气蓬勃的青年，此刻就站在奶奶身后，像一株笔直的白杨。姜奶奶自豪地说，孙子过几天就要去烟台上班了，特意来陪他们住两天。小伙子朗声叫我阿姨，彬彬有礼的，完全找不到当年被爷爷满院子追打的那个顽皮小胖墩儿的影子。我注意到他脚边放着一个空水桶，凌霄树下的泥土湿润润的。

抬眼望，夏花灿烂，锦绣未央。似火焰，亦如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