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瑞

“修水库啊，嘿哟；灌庄稼啊，嘿哟；大丰收啊，嘿哟；拽起来啊，嘿哟；咱慢着点啊，嘿哟；大哥哥啊，嘿哟；小妹妹啊，嘿哟；沉住气啊，嘿哟；看下边啊，嘿哟……”

这是1958年，我父亲参加烟台地区莱西产芝水库建设时，打夯哼过的号子。至今我还能哼出来几句，虽不完整，但韵味十足，朗朗上口，诙谐幽默，妙趣横生。

过去，莱西归烟台地区莱阳县管辖。产芝水库，又称莱西湖，兴建于1958年，由山东省勘测设计院和烟台地区水利建设指挥部设计，莱阳县负责产芝水库（莱西湖）工程指挥部施工。

产芝水库建设，工期为两年，高峰时参与人数达到三万多人。莱阳从机关干部到农民，动用千军万马，日夜奋战，于1959年底完成施工任务。

当时，在县委工作的父亲和在丁字湾畔当幼师的母亲，有幸参加产芝水库修建，在一起打夯、喊号子时，彼此产生情愫，最终收获爱情。

父亲说，打夯前，先将大沽河地表泥土挖开，打炮眼将石头挖掉，挖到规定的深度，用扫帚清扫，要扫到一粒沙子都没有的程度，然后开始往上垫黄（粘）土，边垫边用石夯夯实。黄泥是事先准备好堆在岸上的。黄泥的来源是库边熟土翻掉后挖出来的，粘性很大。黄土一旦被夯实，就不再漏水。

“同志们啊，嘿哟；咱往东移啊，嘿哟；这一下啊，嘿哟；有点猛啊，嘿哟……”

三万多人的“战场”，云聚着上百个打夯点。一个石夯，四五百斤重，由九到十一人打。工地上号声一片，热闹非凡，尤为壮观。

号头都是心明眼亮的人。父亲是号头，又称夯头，负责喊号子。他有一副帕瓦罗蒂般的好嗓子，喊声洪亮。打夯者回声有力。夯要举得高、落得稳、砸得实，全靠号头掌握，不能有半点疏忽，不然的话，夯柱一旦走偏，会伤到人的。由于打夯人多，步调一致尤为重要。所以，号头是总指挥，手里要一提一放，不能抓得太死，使的都是巧劲儿。

号头一喊号子，打夯人一起应声附和。大家喊声一致，动作统一，不能推泥带水，一起一落，砸实泥土地基。号声越响亮，石夯抬得越高，砸得越重，夯得越实。

号子有声，石夯无言，却镌刻着一段建设者们艰苦奋斗、众志成城、无私奉献、顽强拼搏的峥嵘岁月。

我喜欢欣赏聆听号子声。

记得我七八岁时，老家盖房子，我耳闻目睹了打夯喊号子。

当时，左邻右舍的壮年劳力利用傍晚时分到我家帮工挖地基，抬夯砸基。挖地基的宽度要保证60厘米以上，深度在80厘米到一米以上。打夯就是打地基，也称“夯实”，是一种利用重物把泥土夯砸坚实的施工方法，这样盖起来的房子才经得住风吹雨打和岁月侵袭。

石夯一般是一个石碌碡，足有二百多斤重，被两长两短四根木杠横竖用绳子绑定，两头都留有四个人手握的杠把。

打夯时，一人喊号子，名为“号头”；众人应和，名为“应号”。 号头喊着打夯的号子，也叫硪号：

“社员们，嗨哟；盖房子啦，嗨哟；上大梁啦，好哟；将媳妇啦，嗨哟；生孩子啦，好哟……”

抬夯的壮汉，随着号子的节奏，动作协调、整齐划一，抬夯力道十足，落夯四平八稳，整齐地落在白灰线的两边，不偏不倚，一夯挨一夯地沿着地基往前移动。

上世纪70年代初，我的老家丁字湾一带被盐碱严重侵蚀，公社决定，在五龙河中下游的高格庄镇的光山村修建一处拦河坝，蓄水引渠。水渠蜿蜒十公里，经高格庄公社的胡城、穴坊公社东富山、富南庄、岭南头、蚬子湾、山后、东蒲、南蒲、西蒲、贤友、吕家滩等村，一直延伸到丁字湾青岛警备区万亩稻田。

天刚蒙蒙亮，来自周边地区的社员各自带着干粮，抬着石夯，推着架子车，带着洋镐、铁锨、大锤、钢钎、撬杠、抬杠、条筐等，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他们发扬愚公移山精神，开山劈地，挖接渠槽，当时在缺少机械的情况下，全凭人工肩挑车推、装筐运出、石夯打基，建起来一条胶东“红旗渠”。

在加固水渠大堤、稳固渠道河床时，号头一声令下，众人应和，抬夯人“嘿嘿”一声，拖着长腔把夯托向高处，又“嘿嘿”一声顺势回带，给石夯一个向下的加速度，使夯重重落下。石夯在浅浅地基堤坝上行进。除了传统号子外，号头也临场发挥：

举起来哟，举得高哟，

砸下去哟，砸得实哟。

一夯接一夯呦，嘿哟，

夯夯挨得紧哟，嘿哟，

这夯打得好哟，嘿哟，

还差十来夯哟，嘿哟……

如今，我们的生活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盖房打地基有了打夯机，筑路、建大坝用上了链轨车、轧道机，早已不再需要人工打夯喊号子了。那富有激情的号子声，却仍然经常在我脑海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