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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荷月 接“知登州”令 烟台晚报 2024年07月27日

吴忠波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元丰八年(1085)入夏,北宋的朝政天空,风起云涌。

常州的荷月(又称伏月,农历六月),炎热多雨。被批准在此居住的苏轼,刚从烦闷的情绪里走出来,便又有些浑身刺挠。他怎么也想不到,前脚御批“得请归耕阳羡(宜兴)”,后脚又来皇命——知登州。

像两头晃荡的钟摆,一边是常州退隐躬耕的美梦,一边是登州出仕的宏愿,他着实有些眩晕的感觉。

宋廷要求苏轼“端午后”知登州令已下,他开始并不知情,仍忙于常州居住的事儿。

入世还是出世,牵拉着苏轼的神经。“乌黄”刑谪,垢辱,垦荒,伤痕累累;途中失子(遁儿),哀嚎,悲怆,妾责天遣;路途遥远,坎坷,饥肠,经济拮据。哪一条理由拎出来,都可以作为退隐躬耕的理由。实际上,经历大起大落的苏轼,已对仕途淡漠。若不是神宗皇帝“人才实难,不忍终弃”的眷顾,他早已选择“三亩二分地”,选择“竹杖芒鞋轻胜马”。

1084年,苏轼从黄州启程前往汝州任职,他四处求问田舍,安家于江淮一带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吴兴风物,足慰雅怀”,他选择了常州,与挚友滕元发(达道)说:“某至楚(州)、泗(州)间,欲入一文字(给朝廷写申请),乞於常州住”。

苏轼眼光超前,已经在常州购置了一些田地。他向往常州山水灵秀久矣,这得益于和蒋之奇等人的相遇。

蒋之奇(字颖叔)大苏轼6岁,二人同年进士,蒋祖籍常州宜兴,当朝大臣、文学家、诗人。巧的是,二人的叔叔蒋堂、苏涣,在34年前也曾因科举结缘。

那还是嘉佑二年,春风得意的苏轼与蒋之奇,邂逅于琼林宴,那是朝廷殿试后新科进士宴会。蒋之奇介绍常州风情,让苏轼与他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彼此相谈甚欢,立下“鸡黍之约”:退休养老,比邻而居。

苏轼1084年秋路过真州(仪征)时,作诗《次韵蒋颖叔》给居官于此的蒋之奇:

“琼林花草闻前语,罨画溪山指后期。(蒋诗记及第时琼林宴坐中所言, 且约同卜居阳羡)岂敢便为鸡黍约,玉堂金殿要论思。”

其时,苏轼笃定常州养老,他让蒋之奇帮忙宜兴买田,“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他向着自己崇尚的陶渊明式的归隐生活,迈出了第一脚。

一次,苏轼入眼宜兴一处小农庄,又让蒋之奇代办购得,“岁可得百余顷,似可足食”。前后累积,耕住有余,20余口人几近丰衣足食。

以上既成事实,也是他上表的理由。1084年10月的《乞常州居住表》,就这样带着声泪、祈求、期盼,踏上了呈递转接的进京之路。

苏轼一边等待朝廷批复,一边携家眷慢慢北上,访友,观光。眼看着一个月过去仍无消息,一打听,是奏邸将这个上表扣压了,不肯呈给皇帝。这可咋办?苏轼只得再拟“一表”,派人亲自到京投进鼓院,大意为:“朝廷啊!如今我到汝州还有很远距离,陆上行走也非常困难。到汝州后,没有房子田产,全家老小20余口不知所归。但在常州,我尚有薄田少许,希望圣上能慈悲于我,允许我在常州居住吧!”

苏轼这次上书,真的感动了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文书于1085年5月到达苏轼居地。

得到皇帝批复的苏轼,赶紧写谢表:“敢期择地,收暮景于桑榆?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仁孝生知,聪明天纵。”

然而,此时宋廷任命苏轼知登州的邸报已在路上,苏轼并不知情。

1085年6月的一天,苏轼忽然接到王巩(定国)的来笺,得知自己将“知登州”的消息赫然在目。

王巩是苏轼的“铁杆儿”粉丝,小他11岁,乌台诗案受牵连,其个人遭贬,丧子,都不生怨恨。他在神宗皇帝身边的侄儿王震,常常能带来一些消息。

苏轼认为这个消息不一定准确,他的依据是:“都下喜妄传事,而此君又不审。”意思是朝廷上下,乐意传播各类小道消息,王巩有时难以审辨。

还有:“乃四月十七日发来邸报,至今不说,是可疑也。”当时的任命靠邸报刊送,俩月前邸报上没见,因此这事不能轻易相信。

最后他在笺中说:“一夫进退何足道。”这潇洒之语,尽显他的平静、寡淡、无争,看得出他的境界超然。

俗话说,好饭不怕晚,该来的总会来。苏轼知登州之事,传闻月余终于“靴子落地”。一时间,“故人改观争来贺”,朋友往来、祝贺之人气络绎不绝,信柬进出、道喜之讯息漫天飞舞。

对久别官场的苏轼,这登州一任,是福还是祸?他跟同榜进士、好友王琦(文玉)征询互笺中便提出疑问(《佚文汇偏》卷三):知登州为“忝命过优,非许予之素,何以及此”。

苏轼与王巩往来通信,更是掏了心窝子:“谪居六年,无一日不乐,今复促令作郡,坐生百忧。正如农夫小人,日耕百亩,负担百斤,初无难色,一日坐之堂上,与相宾餐,便是一厄。”(《佚文汇编》卷二)

好在苏轼又说:“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这正是真正的苏轼,随性而为,随遇而安,是他的个性;不甘平庸,追求卓越,是他的本能!

人生只管善良,福报都在路上。苏轼不知道的是,就在刚确认“知登州”令时,他将迎来仕途上的双喜临门。

司马光朝中“组阁”,已推荐苏轼、苏辙兄弟等,言“或以行义,或以文学,皆为众所推伏”。

同时,“布衣宰相”范纯仁等亦荐苏轼兄弟等人。苏轼知登州后的一再晋升,便是皇帝采纳重臣建议的结果之一。

荷月,可谓苏轼从常州到登州、东山再起至仕途巅峰的起点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