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鸿生
一
1951年秋,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先到烟台,我暂时留在大连格仙岛,由奶奶抚养。一年后,二叔送我到烟台,才得以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
团圆的喜气正浓,我上学的问题却成了困扰。我们一家从闭塞的小海岛来到烟台,举目无亲,人地两生。当时,我已十岁,应该上小学三年级了,但现实却给了父母当头一棒:没有学校愿意接收我,一个来自海岛小渔村的乡下孩子。
父亲常年出海打鱼,母亲是家庭妇女,更不知道应该去找谁。十岁的我天天在家里晃荡,没有小伙伴,着急去上学,茫然无措,焦虑不安,却又不敢跟母亲说。我知道母亲也在天天犯愁呢!
正当全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善良厚道的邻居介绍母亲认识了李墨燕老师。当时李老师在掖平街小学任教。她热心善良,不忍心看着年幼的我失学,便说服了学校校长同意接纳我。记得当时的我就像李老师的小尾巴,跟着她跑来跑去,看着她忙前忙后帮我办理复杂的入学手续,才使我得以进入掖平街小学三年级就读。掖平街小学旧址,位于现烟台十二中西。
我入学后,每天早上天不亮便从所城里家里出发,独自经南大道(现南大街)、过西南河的木桥,再沿河西岸一直走到掖平街小学。那时候,西南河水流湍急,每次过木桥的时候,我总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
当时的西南河两岸商铺林立,打白铁的、拉洋片的、捏糖人的、开竹器店的,还有杂货铺,应有尽有,着实热闹。但我无心赏玩两边的光景,心无旁骛地直奔学校,从不敢松懈。一天来回四趟,风里来雨里去,从来没有迟到旷课,无论是大雪纷飞还是盛夏酷暑。正像一首歌描述的那样:“小呀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那太阳晒,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母亲经常跟我念叨李墨燕老师心眼好,让我不要忘记李老师的恩情。
二
我的班主任刘玉佩老师也是一位让我终生难忘的好老师。
刘老师身材修长,五官精致,不怒自威。我最喜欢上刘老师的语文课。他美妙动听的朗读犹如天籁,总能让我们沉浸在“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的勃勃春意中流连忘返,或让我们跌宕在“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磅礴气势中激情飞扬!往往下课的钟声响了,同学们仍兀自不动。刘老师营造的课堂气氛动人心旌,令人陶醉!
小学五年级时,我调皮惹下了大祸,幸有刘老师人性化的教育方法,才使我免除了学校的处分和家长的暴风骤雨。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五年级的教室位于教学楼二楼东头,教室的东窗是一个圆形的外探窗,圆形的窗台可以容纳两三个孩子相拥而坐。但出于安全考虑,学校严令禁止学生坐在窗台上。
有一天课外活动,我与几名同学没到操场玩,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我们就坐在窗台上疯闹。不知怎的,在同学互相拥推中,我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往后一仰,“哗啦”一声,竟然把窗玻璃挤碎了。接着听到楼下有人喊:“不好了,打破头了……”吓得我们几个赶紧溜下来,慌慌张张地跑回教室里各自的座位,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天。
挨到放学,刘老师说要到我家家访。我吓坏了,暗忖:一顿胖揍是避免不了了!
进了家门,刘老师与母亲寒暄几句,便让我去写作业,他自己独自和母亲聊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刘老师离去,我紧张不安地盯着母亲,心里想着“暴风雨就要来了”。万万没想到的是,母亲只是训斥了我一番,竟然没有动手。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我照常背起书包上学,学校里一切如常。
后来才知道,那天学校紧急送受伤学生到毓璜顶医院,医生检查清洗伤口后,发现只是擦破点皮,没有大碍。至于如何赔偿,母亲没说。
心存侥幸之余,留给我更多的是后怕!假如那位同学受伤严重怎么办?假若我从二楼的窗户掉下去又会如何?细思极恐!
后怕之余,我不由得生深深地感动和感激。此事可大可小,假如刘老师杀鸡儆猴,以师道之尊严给我一个处分,合情合理。但他春风化雨,风轻云淡中给我小小的心灵以深刻的教育!
三
1956年盛夏,经过紧张的筹备,一所培养体育后备人才的基地——烟台市业余体校诞生了(校址在原草市街)。业余体校初期,从全市中小学中挑选了80名学生成立了篮球队、排球队和足球队。足球队有30名队员,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教练是从部队退役的温智堂老师。
从此,每天下午的后两节课,我开始了不怕酷暑、不畏严寒的足球训练生活。
年轻帅气的温教练,带着少年足球队不仅进行日常基本功训练,还经常利用星期天带我们参加成年人的比赛。
足球比赛的时候,温教练高超的球技令我们叹服不已,他漂亮的倒勾射门更是技惊四座,加上他比赛喜欢戴白手套,更让我无比神往。在温教练的熏陶指导下,我们的球技日益提高。
1958年5月,温教练带队参加了山东省第一届少年足球锦标赛。经过激烈角逐,烟台队获得第三名。同时,烟台队有4名队员被省队选中,成为山东省足球队队员,我是其中之一。
1959年9月23日,省足球队接通知,到北京参观第一届全国运动会足球决赛并参加闭幕式。闭幕式是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举行的,时任国家体委主任的贺龙元帅请客,宴请参加决赛的运动员与参观团,场面之宏大、气氛之热烈让我终生难忘,我至今还保留着第一届全运会闭幕式的邀请函。
1965年第二届全运会,山东足球队首次进入决赛,进入全国前列,23岁的我也进入主力阵容,这是我运动员生涯的高光时刻。
由于历史原因,1972年,山东省足球队解散,我回到了烟台。13年专业足球运动员的生活,我深深感恩我的教练老师们:杨昌教练、金天民教练、唐纪青教练、倪国英教练、杨忠琪教练、林仲琡教练……正是他们的精心指导,让我从一个爱好足球的顽童成长为绿茵场上的运动员。其中林仲琡教练更是我的偶像老师。
林仲琡教练曾是台湾大学高材生,家境优渥,父亲是一位牙医。新中国成立之初,他与28名同学一道,突破重重阻力,从台湾来到大陆,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先在华东军政大学学习,毕业后走向不同的工作岗位。林仲琡教练先是被分配到解放军足球队当守门员,1963年转业到山东省足球队执教。
仲琡教练不论是专业理论还是实践经验,皆为国内同行中的佼佼者,经常在国家级报刊如《中国体育报》上发表评论文章。他精通中文、日文、英文,总能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国内外先进足球理念,并运用于教学训练实践,使我们眼界大开,技战术水平日益精进。
1965年第二届全运会,山东足球队能跃居国内足坛前列,林仲琡教练功不可没。
1972年,山东足球队解散,林教练旅居日本,从此天涯一别,再没相见。林教练,远在异国他乡,您还好吗?鸿生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