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英

每当我看见野蔷薇花，都会向它行注目礼，脑海里闪回伏牛山那些难忘的岁月。那里有一条弯弯的小溪，小溪边的山坡上是茂密的树林，小溪里经常能看见娃娃鱼的踪影，树林里有各种鸟儿在鸣叫。野蔷薇花在这样的自然环境里恣意生长，漫山遍野。

一

伏牛山的初夏生机勃勃，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即便是杨树、柳树、泡桐树也是翠绿的颜色。但我记忆最深的，还是山脚下那一簇一簇的野蔷薇花。

在山里生活的第一年初夏，我们机关办公室的几个年轻人相约登山。跨过浅浅的小溪，顺着崎岖的山路，走进一个山坳里，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我问：“这是什么香味儿？”同伴说：“野蔷薇花啊，咱们伏牛山上到处都是这种花儿。”我们寻着香味，找到山脚下一簇簇野蔷薇花，宝石般碧绿的叶子中间是洁白的花朵，花瓣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彩。

我想采一些野蔷薇花带回办公室，一上手，就“哎哟”一声：“这野蔷薇不好惹，把我的手指刺破了。”细看，野蔷薇的每一支枝条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刺，刺又尖又硬，想采花，那它可毫不客气！

同行的王国强说：“各位先生女士们，要采花儿，就不要怕刺扎手，沾花惹草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拿出钥匙串上的小剪刀，仔细地剪断枝条，不一会儿，就剪了两支又大、花朵又多的野蔷薇枝条。回到办公室，插在罐头瓶里，满屋都是浓郁的香味儿。

下班时，我将剩余的野蔷薇花束带回宿舍，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便头昏脑涨如同喝了半斤老白干,竟然醉了。这时候我才知道，野蔷薇花儿的香气是能够醉人的，那滋味与醉酒差不多。

当时，正赶上厂里发福利，每人1000克信阳毛尖。有人突发奇想，用野蔷薇花儿熏制茶叶，结果那茶叶变得奇香无比，芳香醉人，清早起来稍微喝一点，提神又美味。

那时候，很少见到玫瑰花，男女青年谈恋爱，男青年就会上山采一束野蔷薇花儿送给女孩子。我记得厦大同学小杨谈恋爱时，就送给姑娘一束野蔷薇花。他问：“喜欢吗？”她答：“喜欢。”他又问：“喜欢野蔷薇还是喜欢人？”她抿着嘴笑一笑答道：“都喜欢。”另一位厦大同学小胡则拽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一起上山去采野蔷薇。野蔷薇花是我们那个特殊环境中的“爱情花”，它一点儿都不比玫瑰花逊色。

我分到单元楼以后，曾经移栽了几棵野蔷薇花儿在院子里。那时候，我家的院墙是用红砖垒的花墙，野蔷薇花儿的香气飘到墙外。外面是小学校的操场，经常吸引到淘气的学生爬墙采花。

后来，工厂成立环保科，从山上移栽了很多野蔷薇花儿到厂区，有洁白的、杏黄的、粉红色的，将环保科的院子装扮得十分美丽。那里成了我们业余时间拍照的地方，因为我们工厂是生产电影胶片的，有时也生产一些民用胶片，有120胶卷、有幻灯片，业余时间大家拍些照片，丰富了生活。我很多年轻时代的照片都是那时候拍的，虽然穿着工作服不是那么讲究，但是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微笑，现在看起来也很动人。

当年，虽然知道山里有野蔷薇花，却没有深入研究过它，那种喜欢是一种淡淡的喜欢，感情不深，可谓“初识野蔷薇，不知君是谁”。

二

那一年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我约大学时代的朋友们一起去山上游玩。沿着山间小路一直向上攀爬，在半山腰发现一片盛开的野蔷薇花非常抢眼，便高声叫道：“停一下，我要先去拜访野玫瑰，你们知道吗？野玫瑰的学名叫野蔷薇，象征着爱情。”

那时候，我已在图书馆看过一些书籍，了解了野蔷薇花的习性和人文价值。随行的同学们都停下来，被我引到了野蔷薇那儿。香气扑鼻而来，那片野蔷薇有两米多高、三十多株，互相缠在一起，向着一面高墙上攀爬。仔细一看，那似乎是一段古城墙，残垣断壁却非常坚固。野蔷薇花的枝条呈暗紫色，有成对的刺，紫红色的花朵，一簇一簇。我大喊，这是典型的野玫瑰，学名叫刺梅蔷薇，属于蔷薇科的落叶灌木。奇怪的是她们怎么会生长在这荒山野岭之上，而且长得如此茂盛！

“歌德21岁的时候给他喜欢的女孩写诗，诗名就是《野玫瑰》，可见野玫瑰的美丽、惊艳是有目共睹的呀！”一直没说话的同学建利做了慷慨激昂的发言。我们听了，都为他的发言热烈鼓掌。

“荒郊野生红玫瑰，和露开得花满枝，艳丽原非为人赏，娇态却被顽童窥。”建利一激动，背诵了动人的诗句。这首诗是大学时代男生们最喜欢的诗句，难得的是，他还记得。

“是啊，这人世间的花朵总是不能尽善尽美，有艳丽外表的花儿往往香气不足，比如牡丹和芍药；而香气袭人的花儿，却不够艳丽，比如夜来香和茉莉。单单这野蔷薇花儿，不但香气逼人，而且花朵艳丽，不娇贵、不妩媚、不怕风吹日晒……”建利的诗情，让我们刮目相看。

我说：“真可惜，我想采几朵带回去，却没那么容易。”建利说：“师妹说得对，这正是野蔷薇花儿的特色，它为了保护好自己，生出许多尖尖的刺，才得以保全自我。”

建利接着说：“赞美野蔷薇花儿的不只歌德一人，还有舒伯特和维尔纳。他们都喜欢蔷薇花的天然率性，喜欢野玫瑰的艳丽和芳香，喜欢它的浪漫和温馨。尤其是五月份的野玫瑰，经历三九严寒的磨砺，经历了一个冬天的等待，积蓄了极大的能量，开出的花朵最为鲜艳，香味最为袭人，美不胜收！”

我们嗅着沁人肺腑的野玫瑰香味，听着建利对野蔷薇娓娓而谈，沉醉了，深深沉浸在大自然的怀抱中……

建利的诗情画意感染了我，我想：野蔷薇花儿的刺给了我们启示，人要有战斗精神，要有独立自主的奋斗精神。做女人尤为如此，只要在事业上有所追求、有所成就，任何时候、任何原因都不至于成为花瓶和摆设。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任何情况下都不放弃自己的事业和工作，爱情不仅仅有香气逼人，更要有“刺”。

这一次再度寻访野蔷薇花，我理解了野蔷薇花的象征意义，对会用诗句赞美野蔷薇花儿的建利产生了好感，将自己的心交给了他，可谓“再访野蔷薇，识得爱滋味”。

三

我和建利结婚了，家的附近有苹果园和桑树园。一个下午，我在回家的路上溜达，偶然发现山坡上有一大片蔷薇花，心情再起波澜。没开花的时候，蔷薇花在山坡上默默无闻地生长，我从来没有关注过它们，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存在。那天下午，我被它们的美丽打动，清香的味道、千姿百态的身姿、洁身自好的性格，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轻轻地弯下腰，哇，沁人肺腑的清香！红的，白的，紫的，黄的，深红的……啊，真是色彩斑斓！突然，我冒出一个念头，何不采一朵美丽的蔷薇花送给他？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红色蔷薇花代表着热恋；白蔷薇花表示纯洁的爱情；紫蔷薇花的花语是爱的誓言；粉红蔷薇花的花语是我要与你过一辈子……我要和他过一辈子，永远不分离，于是，我选择了粉红色的蔷薇。

伸出手去采摘，却又一次被枝条上的尖刺割破了手，那一瞬间，我再次明白：野蔷薇花是花中的极品，有刺是它独特的性格，它不允许随意被人采摘！像野蔷薇一样的女子是令人敬佩的，像野蔷薇一样纯洁的爱情是我们追求的！

后来，接到一纸调令，我告别了伏牛山。临走时，正是野蔷薇花儿盛开的季节，我和小儿子站在院墙边上，与院子里的野蔷薇花儿合影留念。我开心地笑着，儿子脖子上还挎着玩具冲锋枪，表情稚嫩可亲。摄影师就是我的爱人，孩子的爸爸，建利。

那一次对野蔷薇花的探访，我似乎从精神上理解了野蔷薇花儿，与它进行了沟通。我决定要一辈子爱我选择结婚的男人，为了他我可以将自己的刺对准侵犯他的敌人。

回到烟台以后，我一直忠诚于自己的选择。我感觉，野蔷薇花儿的刺，不会对着自己的爱人，而是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与野蔷薇花多次结缘，我深刻理解了野蔷薇花的性格和品德，可谓是“三探野蔷薇，神交永相随”。

如今我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回首青春岁月，回首与共和国一起成长的日子，感慨万千。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上山下乡，经历过工农兵上大学，经历过三线企业，经历过改革开放，见证了历史，何其有幸！我们就像那一束野蔷薇花，经历岁月的洗礼，更加香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