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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把式 烟台晚报 2024年07月22日

叶展韵

车把式 长鞭一甩叭叭响

我们村坐落在巍峨的牙山脚下。以前大集体的时候,我们村一共有四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马车,人们通常把赶马车的称为“车把式”。

刚开始的时候,大队里只有一辆马车,四个生产队排班轮流用。可是一辆马车毕竟不够用,老是耽误活儿,四个生产队都找木匠给做了一辆马车。后来还是不够用,又分别做了一辆,这样,每个生产队都有了两辆马车。马车大都是由两匹或三匹马(或骡子)拉的,车杆里的那匹马或骡子叫“沿马”或“沿骡”,前面的马或骡子叫“套马”或“套骡”。

赶马车的时候,车把式手握一杆长鞭。鞭秆是用细竹子做的,有柔韧性。手握的鞭把那头缠绕一些粗线加固,握在手里不容易撒手。鞭子是用牛皮编成的,牛皮结实不易断。皮鞭在空中用力一甩,“叭”的一声,清脆、震天响,放鞭炮一样。电影《青松岭》的主题曲是这样唱的:“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可见鞭子的魅力。

每个生产队的骡马买卖的时候一般都由车把式经手。车把式在买骡马的时候要看骡马的前胸、前腿和蹄子。骡马的前胸宽,它的两条前腿就宽,这样的骡马有劲头;如果前胸窄,它的两条前腿就窄,这样的骡马没有劲头。如果骡马的蹄子大,像砂大碗一样,这样的骡马跑不起来,也跑不快;如果蹄子小,骡马的腿就是“马筋腿”,有劲道,爆发力强,跑得也快。

骡马的颜色有好多种,常见的有灰色的、白色的、枣红色的,还有青色的等。青色的骡马上了年岁就会变成白色的了,这是因为青色骡马的毛根是白色的,毛梢是青色的。在农村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马(骡)瘦毛长。如果骡马瘦,那么它的毛就长,挓挲着毛刺刺的,不雅观。在这种情况下多喂它花生饼、豆饼或玉米之类的,它的毛就会变得油光可鉴,格外好看。

人们常说,“上塂骡马下塂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骡马拉车的时候,越是上塂越使劲、越用力拉。到了下塂的时候,骡马就会一步三晃的,不紧不慢,蔫头耷脑,能不出力气就不出力气。而驴正好相反,越是下塂的时候越使劲,上塂的时候就有些“爱谁谁”、消极怠工的感觉。但是,驴有一样好处,就是听话。往一些地里送粪的时候,只有羊肠小路,山路崎岖陡峭,马车上不去,只能用驴送。赶着一群驴,五六头也好,七八头也好,在驴背上架好两个驮篓,每个驮篓装上七八铁锨的粪。一头一头地装粪,装好了一头,驴也不会乱动,只是一声不吭,老实巴交地在原地耐心等待。等这一群驴的驮篓都装满了,赶着它们一起走,吆喝一声:“驴!”它们就会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低眉顺眼,一头紧挨着一头,依次沿着陡峭崎岖的山路行走。到了目的地,喊一声:“驴!”它们都会停下来。等把粪都卸完了,再吆喝一声:“驴!”它们就会往山下走。下山时,它们就会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精神抖擞,雄赳赳气昂昂,劲头十足,和上山时候的心不甘情不愿来比,简直判若两人——不对,是“判若两驴”。

俗话说:骡有骡语,马有马语。车把式在赶马车的时候,骡和马的语言是统一的,互通的。赶着马车走在路上,如果要向右走,也就是往外侧靠,就要挥动着鞭子,喊道:“喔!”骡马就会自觉地靠右走;如果要向左转弯,也就是往内侧靠拢时,就要挥动着鞭子,喊道:“咦!”骡马就会靠左走;需要停下的时候,就要喊:“吁!”这样一喊,骡马都会停下来。

有的骡马走起路来“少行”,也就是走路的时候迈的步子小,像戏剧里演的那样小步慢行。停下来的时候,这样的骡马像三天没有睡觉的样子,昏昏沉沉的,容易摔倒。这个时候,车把式就要在口袋里装一些玉米粒,骡马一停下来,赶快掏出玉米粒在手心递给它,让它吃着提神,就不会摔倒了。

在生产队里,相对来说赶马车是一种比较轻松的活儿。春天往山里拉粪,夏天往场院拉收割的麦子,秋天往场院拉收获的玉米、花生、大豆等,冬天整地的时候拉泥土、拉石头,都需要勤快的车把式。通常情况下,一辆马车一般能拉两三吨重的货物。一年之中,夏收秋收后去粮管所交公粮,车上堆满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马蹄击节,车轮滚滚,道路坦荡,那是车把式赶马车最风光、最令人激动的时刻。

为当车把式 故意买刁骡

说起那些车把式的故事,也特别有趣。

我们村生产一队的车把式吕善德,尝到了赶马车的甜头,想老赶马车,不下田干活,就存了一个私心。有一年冬天,他去牙山后面的一个村子买骡子的时候,故意买来一匹刁骡,也就是脾气倔强的骡子,他以为就他自己能降住这匹骡子,这个马车非得他赶不可。有一次,队长安排给他的活儿,他不干,和队长顶撞。队长想把他换掉,不用他赶马车,但是谁都驯服不了那匹刁骡。队长掂量了一下,想叫柳中力替换他。虽说柳中力个子矮,但他劲棒,有武松打虎般的力气。队长问柳中力:“你试试看看,能不能赶这个马车?”柳中力拿起皮鞭,赶着马车走了几步,那匹刁骡不听话,被柳中力狠狠地教训了几鞭子就老实了。柳中力对队长说:“行,我能赶。”队长立马把吕善德换掉,不用他赶马车了,叫他去下田干活。队长对吕善德说:“你买匹刁骡来别人就治不了了?!”

我们村里有一个供销社点,经理姓刘,村里的人们都喊他大老刘。供销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唐家泊供销社总部进货。进货的时候,都是村里安排四个生产队的马车轮流去拉货。有一次,安排二队的车把式于进军去。回来卸货的时候,于进军手拿一个酱得红郁郁的芥菜疙瘩,能有七八两重,爱不释手,嘴里吧嗒吧嗒地对大老刘说道:“这个芥菜疙瘩能好吃!”那时虽说家家户户都腌芥菜疙瘩和萝卜,但是都只放点盐腌,哪里舍得用酱油酱?大老刘看出了于进军的心思,知道他这个人忠厚老实,从来不乱动公家的东西,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逗他道:“你要是什么东西也不就着,一下能把这个芥菜疙瘩吃了,我就不要你的钱。”于进军说:“真的?”大老刘说:“真的。”只见于进军从容不迫,像兔子吃萝卜一样神态自若,把那个酱芥菜疙瘩“亢嗤亢嗤”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没有喝一口水,没就着一口东西。大老刘和在场的人们都伸出了大拇指,佩服于进军能吃咸的,也真没有收他的钱。

车把式舍命不舍马

有一年春天,三队的车把式姜一昌在桃村集上把一匹马卖给了牟平的一个生产队,买家赊着账,没有给钱,说好了等到了年底再给钱。过了不多日子,牟平的买家来找姜一昌,说这匹马不值当时双方讲好的价钱。它只拉硬路面,有点沙的河套就不行。

姜一昌埋怨买家说:“这个马你不能用鞭子抽它打它,用鞭把轻轻地捅它的腚一下就行了,它就知道拉车了。”然后叫着正副队长和保管去了牟平。在沙河滩上,装了满满一车沙,姜一昌又叫正副队长和保管三人上车上坐着。当时队长一脸蒙,心里疑惑:“这能行吗?”买家也看傻了眼,说:“一车沙它都拉不上,还外加上三个人,这能行吗?”姜一昌胸有成竹地说:“行,我有数。”待他们三人在马车上坐稳后,姜一昌用鞭把朝着那匹马的屁股轻轻一捅,喊道:“驾!”只见那匹马顿时精神抖擞,四蹄翻飞,沙粒飞扬,马车在沙滩上如入无人之境,绝尘而去。买家如泥塑木雕的一般,等他回过神来,马车早已落下他几百米远了。他气喘吁吁地追上马车,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对姜一昌说:“行了姜一昌,你放心,一分钱也不会少你的,好马!”

其实骡马通人性,也像人一样,有喜欢吃酸的,有喜欢吃咸的,有喜欢吃辣的,有喜欢吃甜的。车把式和这些骡马常年打交道,天天在一起,对于它们的脾气都了解,日久生情,都不舍得打骡马,何况它们还都出力拉车呢!

有一年秋天,三队的车把式孙培言赶着马车去村北面的夹菜沟拉花生。夹菜沟是村北面的一个山名。拉车的马是一匹瞎马,两只眼睛都看不见,前面有一个人牵着它,它走起路来才不会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等装满车往回走经过一个小水沟时,马车突然翻了,把孙培言压在车下,严严实实不见了人影。当时还有装车的四名社员跟在马车后面走。众人一看不好,赶快掀着马车找孙培言。孙培言被车上的花生埋在里面,只露出了两只脚。众人把车掀起来,一人抽着孙培言的两脚,一用力,把孙培言给抽了出来,问他:“当不当害(方言,要不要紧的意思)?”孙培言忙说:“先把马扶起来!先把马扶起来!不当害!”众人这才放了心,笑他道:“你真是舍命不舍财,都什么时候了,还去顾你的马?”这就像那个笑话讲的,有个老头被老虎叼去了,他儿子拿着斧头去救他,他在老虎嘴里朝儿子喊道:“儿啊!你砍老虎要砍老虎的脚,不能砍老虎的皮,老虎的皮好卖钱!”孙培言像极了那个被老虎叼在嘴里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