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凡
在我们家乡，农历六月六通常被说成是为“兔儿爷”过生日。关于这一习俗，在1990年版《牟平县志》“节令习俗”篇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农历六月，是秀谷之期，有‘六月六，看谷秀’之说。每年六月六，民间多吃肉包子，故又有‘六月六，打开馒头（包子）一包肉’之谚语。传说六月六为‘兔生日’。‘丰年多黍多稌’。‘黍、稌’二字统指黍、稻、谷、穇、穄等禾本科作物。此类作物多于六月间结成胞粒，所以有‘稌生日’之说，以后就讹为‘兔生日’了。”
除了《牟平县志》的记载，在民间还有这样一个传说：世间万物都是女娲氏创造出来的。从正月初一开始，她每一天都创造一种生物。正月初一造出了鸡，初二造出了狗，初三造出了猪，初四造出了羊，初五造出了牛，初六造出了马，初七造出了人，初八造出了谷。并且立下规矩，在它们诞生的日子里，为它们隆重庆贺生日。
又过了好些年，女娲氏创造的生物越来越多，事务繁杂，有点管理不过来，就决定不再给它们过生日了。可谁也不曾料到，这个决定把“兔儿爷”惹火了：“既然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天空下，凭什么给它们过生日，却拿我不当盘菜！”“兔儿爷”是个暴脾气，一发狠，把眼睛都气红了。随着龇牙咧嘴一通咆哮，居然把上嘴唇也撕裂了。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看看女娲氏还是不理睬自己，“兔儿爷”就一咬牙一跺脚：“罢、罢、罢，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从这天开始，“兔儿爷”就和女娲氏唱起了对台戏，率领着它的兔子兔孙们专门到农田里祸害庄稼。这样折腾了些日子，女娲氏无奈之下也只得迁就它，就把六月六作为“兔儿爷”的生日，并告诫它自此不得祸害庄稼，违者严惩不贷。就这么着，六月六为“兔儿爷”过生日的习俗就一辈辈传下来了。
早些年，家乡人过六月六，最讲究的是吃一顿芸豆猪肉馅的发面大包子。生活艰难的年月里，人们都盼着咬开包子就能吃到满口的肉，于是就有了“六月六，看谷秀，碗大小的包子拳大小的肉”这样的期盼。同时，还留下了“六月六的包子——只要有肉不看褶”这么一句歇后语，意思是看事情要注重实际，不要只看表面文章。
除了吃包子，家家户户还要蒸面兔为“兔儿爷”庆贺生日，谁家也不敢怠慢，否则，“兔儿爷”就会带着兔子兔孙祸害你家的庄稼。到了六月六这一天，心灵手巧的农家妇女就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用白面做成各种形状的兔儿爷——切出一对长耳朵，用红小豆做眼睛，用红萝卜贴出一个小三瓣嘴儿，再捏一个小短尾巴，做出来的兔子，或蹲或跑或躺，或两只相傍，或大兔子背着小兔子，形态各异，妙趣横生。
我妈妈的一双手很灵巧，她在揉面的时候会掺进去一点百合花的花粉，把面染成淡黄色。蒸熟后的“兔儿爷”，有的白白胖胖，有的娇黄娇黄，暄腾腾的，憨态可掬，十分可爱，令人送到嘴边都不舍得下口去咬。
我是1951年出生的，属兔。听妈妈说，我是早产儿，出生时重量才五斤二两，又小又瘦，体质很弱，时常闹病。妈妈怕我养不活，曾找东村曲姓盲人命相先生为我算过命。命相先生说我属“跑山兔子”，一生运势崎岖，若要求得平安长寿，除了自身的生日，必须每年六月六这天陪着“兔儿爷”再过一次生日，这叫“重生”，“万万不得掉以轻心”。打这开始，妈妈谨遵命相先生的告诫，每年六月六，都会为我蒸一只又大又漂亮的“兔儿爷”庆贺生日，年复一年，直到妈妈88岁去世。儿子能平安一生，成了挂在妈妈心尖上的头等大事。这其中，有两次六月六的“兔儿爷”让我没齿难忘。
我9岁那年，村里人还在一起吃大食堂，家里连做饭的锅都没有，至于六月六吃“兔儿爷”这件事，我连想也没敢想。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妈妈不但为我做出了“兔儿爷”，居然还是在铁板上烘烤出来的。
六月六那天，我妈妈告诉食堂司务长德政大叔，说是家里的花纸顶棚破了几个大窟窿，夜半时分老鼠都掉下来了，想用饭票换一点面粉打糨糊，把那几个窟窿补起来。德政大叔收了妈妈一两饭票，随手给了妈妈一碗黑乎乎的面粉。
等天黑下来，妈妈用凉水把那点面粉调成了面团，一转眼的工夫，又把面团捏成了一只小巧的“兔儿爷”。因为锅灶上没有锅（灶洞用高粱秸秆穿起来的盖帘盖着，上面还蒙着一条旧麻袋），妈妈在院子里用石头支起一块薄薄的铁板，在铁板下面把麦秸草点着了。等铁板烤热后，妈妈用一根细细的木棍把“兔儿爷”挑起来，在铁板上一刻不停地翻动着，时候不大，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就在院子里弥漫开来。尽管烤熟的“兔儿爷”黑乎乎的，可咬在嘴里又香又脆。我敢说，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烧烤。
再后来，我长大成家了，可每年六月六这一天，妈妈都会为我蒸一只“兔儿爷”，从没忘记。1989年，我带着施工队在离家千里之外的胜利油田施工，整天忙得昏头涨脑，像六月六吃“兔儿爷”这样的事早就忘到脑后了。可怎么也想不到，六月六过了三天，公司的汽车送来了施工设备，驾驶员还给我捎来一只漂亮的“兔儿爷”。他告诉我，我妈妈让人把“兔儿爷”交到了公司经理手里，要他一定要想办法捎给我。千里之外，咬一口妈妈亲手蒸的“兔儿爷”，我的眼泪哗哗，一个劲儿直流，好长时间也停不下来。
自打妈妈去世后，每年的六月六，我都会和老伴按照妈妈的套路，蒸上几个活灵活现的“兔儿爷”，出锅后，恭恭敬敬地供奉在妈妈的牌位前，借此表达对妈妈不尽的思念。
在我们家乡有这样一句俗语：“一亩地要块场，一百岁要个娘”，回过头想一想，可不是么，有妈妈疼爱的日子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