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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人师记事 烟台晚报 2024年07月14日

牛图

二中曾是我的母校

1981年7月26日上午9点,我骑着自行车,带着行李,从栖霞赶往60华里外的栖霞二中。

到达时,恰好上午10点半。走进校长办公室,林桂臻校长看见我,跟我亲热地握手说:“来了,来母校教书好啊,都熟悉,我们早盼着呢!你可是科班出身的老师,学校欢迎你!”林校长给我倒了杯茶水,让我稍事休息,然后让文书去给我安排宿舍。

说起来,我对二中并不陌生。两年前,我曾在这儿复习过两个月。

前两次高考均上了分数线,因为体检血压高而被淘汰。许多人为我惋惜,也有人说我命不好,明明大学伸手够到了,却让自己糟糕的身体搞砸了。其实,我对自己很清楚,血压不是问题,而是心理素质不好。于是我一边调理,一边抽空再复习。

比起前两年高考,第三年难度加大,光靠原先的基础,工作之余看看书、背背题,显然不能应付。于是,我跟当时工作的滑石矿矿长请假两个月,去栖霞二中复习。因为二中教学质量在当时很有口碑,栖霞西半县应届高中生基本都在那儿,复习生也大都被二中网罗。彼时,教育走上正轨,无论应届生、复习生均通过正当渠道招收。复习生早在高考后招生满员,而我作为大龄青年,要去二中复习,并且考前前往,学校肯定不会痛快收下。我找到家乡的隋建国老师,恰好,跟隋老师一个村的史吉田老师在二中教化学。隋老师立即写了封信,让我前去。我带着行李,从老家骑车去了二中。

史老师看了信,皱了眉头道:“你呀,想复习,咋不早来?临秋末晚的,一二轮复习过了,剩下的时间就只有做题了。”

我没吭声。因为我后悔了,脚踩两只船,既想考学,又想把工作做好,这不是聪明之举。

见我为难,史老师说:“我领你找找林校长吧,看他能不能收你!”

也是在办公室,林校长几乎和史老师一个口径,埋怨我不该现在来。他那厚镜片后面闪着深邃的目光,仔细端量我一番,说:“我不是难为你,是替你着想,现在来,花了钱,浪费时间,效果不大,你还是回滑石矿自个儿复习吧!”

我一听急了,对林校长说:“在矿上复习不安静,我就想有个安静的地方。我前两次都过了分数线,今年保证也能过。”

校长把眼镜往上抬抬,认为我自傲。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二轮复习考试题,有语文、数学、史地。他说:“你把这三份试题去保密室做完了,过了及格线,你就留下。不过线,你就回单位吧!”

两个小时后,我把题做完,给了校长。他很快批完卷,对我说:“行,我领你去班级。”

经过两个月的训练,我上了分数线,终于考上了烟台师专。

因地制宜的语文组

当时,因为二中升学率在全县较好,学生扩招,教职工逐年增多,学校教室办公室宿舍非常紧张,办公和住宿在一起。语文组教师分在学校最后一排房子里的四个房间,两个人一间宿舍,两张床铺靠南,北面两张办公桌,休息办公两方便。不足的是,要集体备课,课题研究要到组长宿舍。我被校长领到语文组,先跟语文组长冷濯江老师见面,然后到最东面的房间。

一位瘦弱的中等个儿的老师从办公桌旁站起。林校长说:“王老师,给你个舍友!”王树铭老师帮我把行李拿到床上,自我介绍说:“我是七八级的蓬莱师范大专班毕业,教数学,刚来一年,大龄教师却没教龄。”后来我才知道,王老师考学前,在生产队是小车队长,正儿八经的农民出身,能考上师专,说明他高中所学基础扎实。他教普通班,很认真。言谈中总不免流露大好光阴已逝,急迫追赶的心态,晚上备课到深夜。我有时候醒来,见他依旧挑灯备课。我劝他早早休息。他说:“我们老三届的,考学前基本都教过学,有教师资格,只有我不行,要好好补课。”

语文组除了我还有8个老师,冷老师和教英语的妻子姜慧云老师一个宿舍,祝培书老师和妻子住一个宿舍,范惠德老师和教初中的妻子一个宿舍,刘春玉老师和蒋家来一个宿舍,李明江和钟志庆一个宿舍,柳育奇老师和任理化管理员的妻子一个宿舍。除了语文组研讨和上课间隙外,不见老师们的身影。语文组的冷老师、祝培书老师、范惠德老师、刘春玉老师任班主任。

老教师们的特点是能坐冷板凳,没有集体活动时,他们能一坐几个钟头备课批改。记得祝培书老师办公桌旁边摞了人头高的备课笔记,还有班级工作记录。翻开看看,备课笔记上工整美观的楷书,很干净,有个别地方写错了,祝老师用尺画三道蓝线,再在上面用红笔改写。那改错的地方不是缺憾,倒给人美观的享受。祝老师备课功夫了得,班级管理认真严格,不苟言笑,讲起课来却满脸洋溢着笑意。他的老家是蓬莱,每月休息日他回家看望父母。因交通不便,祝老师总会傍晚步行二十五公里翻过一座大山回老家,第二天下午再步行返回,比坐车省下半天时间。有一天下大雪,傍晚学生快要上自习了,祝老师冒雪走回学校,饭没吃,上课铃刚好敲过,他准时站在了讲台上。祝老师后被评为栖霞首位全国模范班主任。冷濯江老师文质彬彬,古文底子深厚,讲课旁征博引,很受学生欢迎。范惠德老师班级管理艺术高超,再难管理的班级到他手下,不出个把月,便被评为先进班级。范老师讲课有方,指导得法,高考成绩总是名列全县同类班级前茅。柳育奇老师讲课激情高昂,很有诗人气质。刘春玉老师家住二中北一公里的赵格庄,为安心教学,他全天候住校。刘老师高中毕业教高中,聪明好学,讲课幽默。半年后,学校重新调配教师宿舍,倒出两个大办公室,一个文科组,一个理科组。刘老师总是第一个到教研组,打水扫地抹桌子。无论哪个学生有困难,他总是第一个前往帮助解决。

晚上备课,学校自行发电两节课,然后停电。高三学生点蜡烛加一节自习。教师要加班备课,点罩灯。没有自来水,学校有两口井,一口在教室办公室西侧,一口在伙房旁。每个办公室备水桶、水绳、水缸,天天早晨抽时间到井边打水,供洗刷。伙房用水多,炊事员要不停地备水。每个班级有两个水桶、一个水缸,还有一个泔水缸以备学生倒剩饭剩菜。

我的第一堂课

开学后,我被安排在高一,教两个班的语文课。以往形成的规矩,新来的教师莫管水平高低,先教一年级普通班,一学年后,如果成绩突出,有可能让你补充高二重点班空缺。教学成绩太差,那就再从高一教起,如此到高三毕业,教学优秀便可确立自己的地位,学校会优先给安排教高三或者重点班、复习班。

接手班级后,教导处给我安排第一堂汇报课。学校领导和语文组老师一起听课,然后上下评议,针对这一堂课,指出教学中的优劣,扬长补短,完善课堂教学。3天后,第一节听我的课。当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面对教育前辈的行家们,虽然备课充分,还是有些紧张的。喊一声上课,声音颤颤的,好像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本来背得烂熟的教案,此刻忘了大半,只好按照自己课堂上突然想好的思路讲起。那堂课,我记得非常清楚,是讲诗经二首《伐檀》和《硕鼠》。为了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我首先拿出10分钟让学生读读课本,掌握一下注释。我拿起粉笔板书,手有些颤抖,那个硕鼠的“鼠”字松松的一大堆,丑极了。

我想,应该先朗读,缓解一下紧张。于是,我为学生们朗读课文。开始读“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声音有点发滑,不够嘹亮;等读到第二句时,声音平缓悠扬清晰了;接下去,一句比一句沉着……读着读着,我完全进入了诗的境界,为诗经的意境而感染,我读出了感情。全班同学屏住呼吸,静静听着我的朗读,他们完全被我的朗读吸引了,仿佛也置身于诗歌中的意境。朗读过后,我完全放开,不再紧张了。我灵机一动,采用每首诗歌只讲一章,其余两章由学生自读、相互讨论的办法,然后全班进行质疑。我讲完第一章,学生开始自己看,小组讨论,大约20分钟后,全班一起归纳问题。同学们一共提出了8个问题,其中有两个问题是:比和兴有什么区别?“君子不素餐兮”中的“君子”属于哪一类人?

对这些问题,我不先回答,给学生们思考,让学生回答,我再加以归纳。全班学生根据自己的理解,对照注释,都踊跃发言,谈自己的看法,最后基本归纳出圆满的答案。讨论到最后一个环节,我问了3个问题:课文为什么采用重章叠唱体形式?内容是否重复?文章的题目与正文开头有什么联系?大家再次讨论,弄清楚了我提出的问题。

在热烈的氛围中,我和学生一起学完了诗经二首,紧接着我布置当堂作业,学生很快做完,钟声此刻敲响。

课后,校长、教导主任组织语文组一起评议,给了我充分的肯定,也提出了规范板书的意见。

几十年来,我开过无数次观摩课,印象都没有那第一课深刻。授课艺术虽然不尽完美,但是刻骨铭心。因为第一堂课是我人生的起步,是我献身教育的第一篇文章,也算我的处女作。初为人师,“教师”这个称号,压在身上沉甸甸的,不得不慎重对待。因为我面对的是一双双焦渴的眼睛,马虎不得,怠慢不得。这不单纯是责任,更是良心。

那时的简陋教具

开始教学那两年,组里老师都喜欢用小黑板。小黑板是用三合板加一个木框,刷上墨汁而成。为了多做练习题,节省板书时间,备课时把练习题正正规规抄写在小黑板上,上课了一手拿讲义,一手提着小黑板,踌躇满志地走进教室。授课结束,把小黑板挂在黑板中央,让学生练习。巩固知识,提高课堂效率,是教师们的追求。

当时,我们语文组一共有4块小黑板,9个教师,僧多粥少。大家下了课就迅速抢占小黑板,抓到手,仿佛逮住了一个兔子,心情舒畅,哼着小曲,提前写好练习题。后来,会木工的柳育奇老师利用业余时间,又做了5块小黑板,一人一块。即便这样,有时还不够用,有的教师一节课用两三块小黑板,让学生做更多的练习。

1983年后,高考知识面拓宽加深,各科相应的训练就要跟上去。为了加大训练量,我们的组长冷老师便亲自带头,用钢板刻写练习题,每人设计一组,规定10道基础题,古代现代共两篇阅读文章,3道主观表述题,大概需要四五张蜡纸,还要负责选出一篇学生范文,刻写出来。要准备练习题,手头没资料,我跑到阅览室查阅,一道题一道题地思考设计,一组题常常需要两三个星期准备,特别有些创新题型,绞尽脑汁,费尽周折。题出好了,开始刻写,那时我不知道钢板正斜纹,常常把蜡纸划破,一握铁笔手便发抖。范惠德老师手把手地教我怎样用钢板和铁笔,我渐渐会用了,刻写的钢板字也清晰规范了。可是每次刻写时,手仍然发抖,因为我总担心不清楚,怕延误了学生。为不耽误学生练习,我和刘春玉老师晚上到油印室,打开手推油印机,印出四五千张试卷,弄得满脸油灰。但看看一摞摞试题,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明天学生有题做了。

1989年实行标准化考试后,各地的书商小贩开始推销名校名家的高考模拟题,学校也广泛采集信息征订。为节省资料费用,学校又买上了复印机。各学科加以选择,只订购小量的范本,交资料室复印,这就大大提高了教学效率。于是,一张张练习题雪片一样飞向学生的桌面,大量的课时、单元、期中、期末模拟题,应有尽有。统一考试成了家常便饭,考试后批改,我们一边翻考卷,一边打分数。我们用颤动的手,激动地一边统计分数,一边分析考试失误,力求做到精细。用教育局长曲老师的话说就是:“深到底,宽到边,不留半点疑点,每一考一定要有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