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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俺起外号的教书匠 烟台晚报 2024年07月07日

赖玉华

“秃老亮”一度是我特别厌恶的外号,这名字拜教书匠孙老师所赐。他是我家的房客,确切说也是我家西邻的女婿。

挨着我家老屋的西邻,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将近三十岁的她,在东北关联中教初中政治。有文化的女孩子眼光不一般,眼瞅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就是不着急,可急坏了她的父母,到处托人说媒。

有一天,一位好心的老师拿着一张照片来找姑娘的母亲,说这次说媒准成。照片上的小伙子虽然三十多岁了,但有文化,是东北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毕业以后留校任教多年,还当过物理系负责人。福山为了发展,向全国各地引进人才,这小伙子过些日子就来报到。媒人说,照片先给你姑娘看看,中不中。

姑娘的母亲一眼就相中照片上的小伙子,赶紧找出她姑娘的照片给媒人,让他帮忙从中牵线搭桥。邻居姑娘回家后,看到照片上的小伙子眉清目秀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就这样,他们靠着一张照片、一纸书信走到了一起。真应了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小伙子老家是东北的,到了福山人生地不熟,没房子怎么结婚?邻居想到我们家的东厢房暂时闲置,和我奶奶一拍即合,于是那东厢房便成了他们的婚房。

他们结婚时,我已经四岁了。那一年秋天,我天天喊头疼,头皮被我抓得流淌着脓血。我母亲不知道咋回事,还以为我手脏抓破头皮感染了。幸好这对新婚夫妇,他们告诉我母亲,这孩子头疼这么厉害,得去福山医院好好看看,说不准是得了蛇盘疮。去了医院一检查,果然是得了蛇盘疮。一般人的蛇盘疮长在腰上、腿上居多,没想到我长在头上。为了上药方便,母亲索性去理发店,给我剃了个光头,脑门光溜溜得贼亮。

新婚夫妇下班后看着光头的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孩子剃着光头蛮像男娃,你奶奶梦里都想着抱孙子,以后就留着光头让你奶奶当孙子养吧。接着,他们告诉我母亲,这孩子身子骨瘦瘦弱弱的,主要是免疫力太差、体内湿热有火,不妨多吃点败火消炎的食材,像绿豆、马齿苋、冬瓜、白萝卜等,都有清热消炎的作用。

母亲每天把我抱到家里炕上仔细地上药,说实话,每次上药我都是钻心地疼,疼得哇哇大哭。每次我一哭,东厢房的那个孙老师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就来逗我,喊我“秃老亮”。他还说着一串讨厌的顺口溜,“远看像灯泡,近看是脑瓢,细细数青丝,没毛”。我一听这话就不哭了,握紧小拳头去捣孙老师。不管我怎么闹腾,对他拳打脚踢,孙老师就是不恼,还依然如故笑嘻嘻叫我“秃老亮”。长大了我才知道,这是为了让我转移注意力,那样我就不会挠头了。

不久,这对小夫妻有了房子,搬走了。等我再次见到孙老师时,他已在福山十七中任教。那是1985年,我刚上高中。第一学年期末考试,我的物理科目居然考了个很不错的成绩。恰好福山区要搞个数理化竞赛,每班抽出两三位同学放学后在东面教学楼一楼一班集中上辅导课。说实话,在福山十七中念书都半年了,我还是第一次上一班所在的这栋楼。第一天上辅导课我去得很早,只见一个中等个头,鼻梁架着一副眼镜的老师在教室讲台椅子上坐着。我进去叫了一声“老师好”,老师转过身,打量着我,看了我老半天说道,你是不是东北关村赖家那个爱哭的小不点“秃老亮”。我拍了拍脑门,想起来了,这老师就是那个给我起外号的“老孙房客”!于是我向老师诉苦,他起的这个外号,直到我头顶的蛇盘疮治愈了好几年才没人叫了。

转过年来,孙老师却调走了,此后我再没见到他。直到前几年,我家的电脑坏了,去修电脑。真是无巧不成书,修电脑的老板竟然是孙老师内人的外甥。在聊天中得知,当年孙老师和他的爱人先后调到烟台教育学院任教,孙老师被物理系聘为副教授直到退休。据说孙老师在三尺讲台上教书育人的同时,还利用业余时间研究地磁科学,发表论文数十篇。其关于地磁的一篇论文解决了一个全国学术界争论多年的问题,他的论文还间接促使高校教材进行了改写。也因此,孙老师被国家和省级物理科协聘为理事,被国内多家物理科学期刊聘为编委。

然而,孙老师却已经离世了。不知怎的,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我无法相信那个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孙老师就这么走了,无法相信他会舍得丢下爱他入骨的爱人离开,也无法相信那个幽默风趣喊我“秃老亮”的他会这么轻易被病魔带走。忆及做邻居时的往事,孙老师夫妇与我们家那么融洽、那么亲切,不由泪眼蒙眬。

“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师恩”,虽然我与孙老师相处的时间不多,却是我人生中一段最美好的回忆。孙老师生前留有遗嘱,那是一张催人泪下的告别书,他的儿子也感叹:“父亲一生光明磊落,留给我的最大财富就是他的为人处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