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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深深戏韵长 烟台晚报 2024年04月29日

杨晓

上口高家位于蓬莱城西,四面环山,村子周围是绵延上百亩的梯田,层层叠叠种满了杏树,有“杏花谷”之称。每年春天,上口高家就会被一片片红的似霞、白的如雪的杏花簇拥着、环绕着,烂漫的花事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客纷至沓来。不过,我对上口高家尤感好奇的不在杏花,而是其悠久的京剧表演历史。

京剧是国粹,像阳春白雪,它如何在这个小山村传承下来的呢?带着疑问,我来到了这座略带神秘的小村庄。

走进村子正赶上村民在排练,排练厅既简陋又豪华。说简陋,是因为仅有二十多平方米,不宽敞也不明亮,青砖铺地,木框窗户,木桌木椅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油漆剥脱,留下斑驳暗淡的色彩。说豪华,是因为这里的乐器一应俱全,像京胡、二胡、月琴、弦子、鼓板、大锣、铙钹等等,一个戏班子该有的家伙什都能在这里找到。

桌面上,是厚厚的几大本乐谱、剧本。听老人们讲,在村委会里还保存了两个老戏箱子,有二百年的历史!我不禁讶然。此时,屋里正在表演器乐合奏,只见几位衣着朴素的大叔抡起了鼓槌,敲起了锣鼓,铿锵有力的鼓声和锣声从他们粗大的指节间流泻出来,震动着你的耳膜,拨动着你的心扉,迸发出一股强大的穿透力,飞出木窗,飞向辽远的高空。接着,两位农家妇女颈项上各搭一条红色的围巾,手势一起,便开始了《贵妃醉酒》的表演。她们唱腔细腻婉转,表情丰富生动,一举手一投足,居然颇为妩媚动人,虽然没有妆扮,却也有几分贵妃扮相。有人说,京剧是童话里的水晶鞋,它可以让普通人在刹那间变得光彩照人。斯言不谬啊!

一曲唱罢,我跟两位演员攀谈起来。她们一位65岁、一位82岁,都是土生土长的村民,既未进过什么科班,又非自幼学戏,纯属爱好,干完农活就喜欢唱上几句,一来二去,竟琢磨出许多唱戏的门道来。她俩告诉我,上口高家村自清代中期就与京剧结下了不解之缘。当物质生活逐渐丰富,村民们精神追求便越来越高,他们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了“同乐会”,到处拜师学艺,甚至从大连京剧院请来了名角高师传经授艺。大家集资购买了行头、乐器,置办了好几个大戏箱。村里的老人回忆起当年大伙凑在一起共享“豆腐菜”的情景,至今仍津津乐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戏班子中有一位乐师在练习打鼓板时入了迷,有一回他赶着牲口,去离村五六里远的“望儿岭”地里送粪,路上拿出随身携带的两根小木棍,对着驴屁股一路敲打,沉迷其中。直到牲口在自家地里转了一大圈,又驮着粪回到村里,他才在村民们的笑声中恍然惊醒。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家村的戏越唱越红火,越演越精进。他们曾跟蓬莱京剧团赛过戏,还曾登上大舞台与专业演员们唱过对手戏。村中那些技艺精湛的演员,还经常去外地的大剧院票戏:高乐芳擅长红脸小生,号称“高票少男”;高传芳、高名礼,一个长于武生,一个长于黑脸。更有趣的是擅长花脸的高进厚,英俊潇洒,戏唱得好,人品更好,迷倒了老戏迷,将女儿嫁给了他,还带来了十八亩好地作为嫁妆,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排练厅的乐声再次响起来,一位老者弹起了月琴,粗壮变形的骨节下流淌出潺潺的琴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圆润娇柔的唱腔,徐徐地送入我的耳朵,令我再一次迷失在京剧的魅力中。

是啊,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永远不会过时。就像京剧,以中华五千年文化为根脉,修炼出一种极致的美,即使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将它的DNA融进村人的血脉里,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屋外一株高大的杏树,花影婆娑,将阳光筛得丝丝缕缕,如点点繁星,随着风,和着悠悠戏韵,摇曳起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杏花气息,簇拥成一种难以名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