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凡
我们家乡有这样一句常用俗语:“买进卖出要靠钱,邻里帮忙靠人缘。”其表达的意思是搞好邻里关系很重要,相互帮助不是单单用钱就可以解决的。早些年在农村,有一件事可以把这句话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就是盖房期间的“扎笆子”。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都是些十岁八岁的孩子,正是“不当狗意”的年龄,自我约束能力差,老师一旦不在学校,就云来雾去,可着劲儿嘚瑟着疯打疯闹。因此,常听大人说我们“老师不在家,学生上屋笆”。这句话里的“屋笆”,指的是用苇子编成的帘子,或者用高粱秸秆扎成的笆子,盖房时铺在屋架的檩条上,抹上泥巴后再苫草或者挂瓦。苫草就叫草房,挂瓦则称瓦房。其作用类似阻挡外界进入的篱笆,因此就被叫屋笆。
我们家乡的芦苇不多,屋笆大多是用高粱秸秆绑扎起来的长条笆子。每根笆子的直径为五六厘米,其长度因房而异,由于早年工匠们文化水平较低,不会使用勾股定理计算斜边长,通常采用经验数字——山墙的基础长度加上八寸(约25厘米),因此基本合适。绑扎时,把四五棵长短不一的高粱秸秆依次搭配着插接起来,每隔约20厘米用稻草绑扎一道,这个过程就叫做“扎笆子”。
生产队那时候,每年秋收后由公社批给社员宅基地,让社员利用冬闲时节筹备材料、打好基础,待来年春暖花开就动手盖房子。盖一栋空壳房子通常需要七八天的工夫。因此,工程一开工,就要动手扎笆子了。
到了扎笆子那天,东家把高粱秸秆和稻草搬出来,在开阔空旷的打谷场上一字排开。村里人看见了,口口相传,关系不错的邻居,一个个带着工具嘻嘻哈哈都赶来了。
说起扎笆子还有个谜语:“婆婆妈妈盘腿坐,手拿黍秸(高粱秸)紧忙活;菜刀砍,尖棍捅,扎出一条大长虫。”这个谜语是根据扎笆子的过程编排出来的。因为这个营生必须席地而坐,通常都是坐在用苞米叶编制的蒲团上,把几棵高粱秸秆放在腿上,每隔一段用稻草绑扎一道。为保证笆子的直径均匀一致,绑扎时,要把长短不一的高粱秸秆合理搭配,插接着绑扎。插接前,要用菜刀把高粱秸秆的端头放在木墩上砍成斜茬,这样才能插接得结实一些。用稻草绑扎时,还需用一根约25厘米长、手指粗细的木捅棍,把绑扎的稻草余头塞进笆子里。这应该算是农村最简单的生产工具,可没有它们是没法扎笆子的。
在我们家乡有“四大热闹”之说,指的是“出大殡、将(娶)媳妇、扎笆子、听瞎子唱”。若是人缘好的人家,到了扎笆子这天,几乎全村家家户户的女人都来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几十号女人凑到一块,可了不得了,闹腾腾的,简直和赶庙会差不多。东家除了挨个说一些客气话,还会到代销点买来一大包一分钱一块的“地瓜油糖”,干活的手不停下,东家就把糖块直接填进她们嘴里。一时间,偌大一个打谷场,呈现出一派甜丝丝、暖融融的欢快气氛。由于来的人多,每人一条笆子,小半天的工夫就干完了。临走前,这边东家说一声:“谢谢啦,回家歇歇吧。”那边帮忙的回一句:“谢什么谢,邻里之间的谁家也没挂‘无事招牌’。”
“邻里帮忙不用等招呼”,是家乡世代传承的一种习俗。其中的内涵不光体现了邻里之间要相互帮衬,还包含着化解邻里矛盾的积极因素在里边。一个村里的人几辈子都在一块混生活,“房连檐,地连边”,接触频繁,很容易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发生摩擦。一场激烈的口水战,进而互不搭理,那都是常有的事。可邻里之间一年到头“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拧着脖子我咕嘟着嘴,甭提有多么别扭。等气消了,双方都有了和好的意愿,往往又都拉不下脸来。这种情况下,一旦有了邻居需要帮忙扎笆子的机会,带着工具主动去帮着干,既不丢面子,又显得大度,还能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其实,不光是扎笆子这一件事,其它营生也是这样。像有的人家到了盖房子上梁铺瓦这一天,本来也只需要几个帮忙的,可往往“呼啦啦”来了几十口子。人再多,东家也不能辞退不用,反而是要赶紧再找几个年轻媳妇帮忙擀面条。到了中午,房子盖好了,就在屋里屋外摆几张桌子,几十号人吆五喝六地喝几盅白干、吃两碗面条。临了,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趔趔趄趄地回家了。对于东家来说,这不叫破费,而是花钱也买不来的脸面。
有句老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村子大了什么人都有。”在乡间,还有一种人家被说成是“屋笆开门”,其意思就是这户人家基本不与邻居走动,独来独往,万事不求人也不帮人。若被村里人下了“屋笆开门”的定义,这一家基本在村里就成了孤家寡人。
有一年,我们村一户人家要盖房扎笆子了,因平日里从不帮人,也就没有人去他家帮忙,只能由其内当家的孤零零一个人忙活,四间房的笆子硬是忙活了半个多月。这期间,他们家没过门的儿媳妇,听说对象家里在盖房子,就抽空过来看看。可当她看到只有准婆婆一个人在那里扎笆子,马上就联想到这一家人肯定与邻居关系处理得不好。以后自己嫁过来,在村里也不会受人待见,因此就主动提出解除了婚约。
时至今日,农村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只剩下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尽管这样,“亲戚越走越亲,邻里越走越近”“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这些古训,他们还一直坚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