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韵

乡下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通常把牵线人称之为媒人、媒婆。我们村前街的大福嫂就是一个媒婆。

大福嫂喜欢给村里的年轻人牵线做媒。自从她嫁给大福哥以后，她做媒的长处就显露出来了。别人看着明明不大可能成的亲事，经她一撮合竟然成了。

有一年，她给一对年轻人牵线做媒，双方在集市上看人。我们乡下人把相亲称为看人。男孩是我们村的，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好。男孩的父亲是瓦匠掌尺，盖房修屋样样精通；母亲是编匠，心灵手巧，能编出各种各样的篓子和筐。男孩的父亲个子高高的，母亲却矮矮的，生的三个儿子不像爹，都像了娘，个子都矮矮的。人们说：像爹像一个，像娘一大窝。女孩是邻村的，人长得秀气，模样周正，只是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太好。即使这样，女孩也没有看中男孩，对大福嫂说回家商议商议。回家商议商议，其实就是没有看中人的含蓄说法，这是规矩。看人的规矩很简单，双方都看中了，男方就领着女方和媒婆去下饭馆。如果一方没有看中，就和媒婆说回家商议商议。

大福嫂长年做媒，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女孩没有看中男孩，就想说服女孩。那天正好是赶山会的日子，集市上的人如潮涌一般，人山人海，有一块很大的场地正在举行抽奖活动。大福嫂对男孩和女孩说：“正好有抓奖的，你俩去抓个奖试试。”女孩开始有些犹豫，禁不住大福嫂的劝说，最后还是去了。该着亲事能成，男孩花2元钱买了一张彩票，一刮竟然中了大奖——一台彩色电视机。大福嫂眯眯着眼睛对女孩说：“你看，你俩就是有缘分，多有福气啊，知道结婚要有电视机，这下好了，不用买就来了，省了一大笔钱。”那个年代，家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是很令人羡慕的，说明这家人的经济条件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经大福嫂一番劝说，女孩心动了，这门亲事后来就成了。

要说大福嫂原先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咋的，孩子一大窝，都是女孩，穷得叮当响。自从给瓦匠掌尺的儿子做成媒之后，大福嫂家里的院墙垒起来了，平房也盖起来了，院子里还砌了一个猪圈。不用说你也知道，瓦匠的工钱一分钱没花，家里用的篓子、筐也没花过一分钱。街坊邻居围坐在一起议论：“别看大福穷兮兮的，还是爹妈给起的名字好，大福大福，真是有福，娶了一个好老婆。”

我们村有二百多户人家，谁家的儿子大了要娶媳妇了，谁家的女儿大了要找婆家了，大福嫂心里门儿清。大哥高中毕业后，在村里当了小学老师。我爹寻思着大哥有时去公社开会，没有自行车不方便，就托村里的供销社经理在烟台给大哥买了一辆自行车。那可是我们村里的第三辆自行车，很金贵。

在一个月色明亮的夏夜，大福嫂来到我们家里给大哥说亲。我爹我妈心里美滋滋的，我大哥就更不用说了。第二天，我爹去村里供销社买了两瓶酒、两包桃酥、两包烟和两包糖送到大福嫂家里。我爹说：“亲事成不成，黄酒烧酒两大瓶，这是规矩。”自从大福嫂给我大哥做媒成功以后，她就开始常来我家借自行车了。方圆三四十里地的集市，她一年到头一个也不落，后来干脆就把自行车放在她家里了。我大哥要去公社开会，还要提前跟她打招呼，去她家里赶回自行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大哥去借她家的自行车呢！很快，自行车就“美人迟暮”了，我爹看着脱了油漆、生了锈的自行车，没好气地唠叨了好几次：“自行车可‘死’在她大福嫂手里了。”

又过了几年，二哥高中毕业，在生产队干了一年活，也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又是一个月色清朗的夏夜，大福嫂来到了我们家，要给我二哥提亲。我爹脸上的表情丰富，内心五味杂陈，想起那辆除了铃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自行车，又想起了刚给二哥买的锃亮的手表，死活不用大福嫂给我二哥做媒了。

大福嫂做媒，有时也会遇到闹心事。有一年年底，村东头的王叔叔在儿子结婚后去谢贺她。村里人把答谢媒人称之为谢贺。乡下人谢贺媒人，一般都是在年底，买一个大猪头，再买酒、桃酥、烟和糖之类的送到媒人家里。还要用一根食指粗的木棍把猪头的上下唇支撑着。猪头张着大嘴，两眼笑眯眯的，就像会说话一样。王叔叔一家也是居家过日子的人，没舍得花钱买新鲜猪头，就买了一个冻猪头，而且还没有口条。等大福嫂回家后，一看猪头没有口条，顿时火冒三丈。要知道，答谢媒婆最忌讳猪头没有口条。没有口条就是在影射媒婆没有舌头不能说话，以后做媒就做不成了。大福嫂二话不说，提着这个猪头，气哼哼地来到王叔叔家。到了院子里，她把猪头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猪头如刹车失灵的小汽车在雪地里滑出了五六米远。大福嫂怒目圆睁，双手叉腰，双脚直跺地，开始数落王叔叔一家人的不是。王叔叔一家无地自容。王叔叔自知理亏，冒着大雪又去买了一个有口条的新鲜大猪头送到大福嫂家里，这件事情才算过去了。

大福嫂给村里的年轻人做媒，成全了好多姻缘，可谓是大功一件。这些人婚后都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的，没有一家闹离婚的。遗憾的是大福嫂的婚姻却亮起了红灯，大福嫂和大福哥离了婚，她领着三个孩子嫁到了很远的一个村子。后来大福嫂是否还做媒没有人知道了，不过每次村里人提起她的时候，仍然会称呼她一声大福嫂，都会说：“哎，大福嫂呀，她可真会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