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强

母亲咳嗽时，会吃萝卜压，这是她最常用的方法。有一种长得白白胖胖、个头挺长的萝卜，止咳效果较好，但那时母亲并不知晓。她喜欢那种前面带青头、身子粗壮的萝卜，烟台百姓称之为菜萝卜。这种萝卜没有白萝卜大，也不如现在的水果萝卜长得俊俏，但萝卜肉质紧、水分少，做菜实惠，用老百姓的话说“出货”。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没有反季节的蔬菜。除了夏秋季，其他季节基本上都是白菜萝卜当家。母亲用一个大瓷盆，放上菜铳，把洗净的萝卜拿来，按在菜铳上打。母亲习惯先打萝卜腚。萝卜变成丝后再放到沸水里榨，捞出挤净水分后，剁细，和上肉馅，包水饺或包子。萝卜打到最后只剩一截萝卜头时，母亲便不舍得打了，习惯将它放到枕头边。

母亲幼时便和大人一样干活，落下了咳嗽的病根。那时农村普遍缺医少药，人有病大多找点偏方治。如果半夜咳嗽了，母亲顺手从枕边拿起萝卜啃几口，会好一些。这就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压咳嗽”。

当然，母亲平日也喜欢吃萝卜。那时水果少，母亲将萝卜当水果吃了。萝卜有点辣，稍带甜头，咬一口嘎嘣脆。另外，萝卜化滞消食、上下通气的效果也极佳。

母亲还注意收集一些生活偏方。在她那里，压咳嗽的方法还有不少。例如她常用生姜末煎鸡蛋。我小时候到处跑，受了风寒后，没少吃这一口。她采用最多的是用百合、梨、萝卜等分别与冰糖熬水喝。大枣也金贵，偌大一锅汤，加三五个大枣就不错了。那时生活条件艰苦，孩子们很少见荤腥，这些东西算是补品，可以增加营养。

感冒了，母亲还有一个方法也屡试不爽。即用洗净的葱根、香菜根、大枣、姜等烧水喝，喝完睡一觉，出些汗，醒后身上会轻松很多。上山干活时，母亲还会挖些婆婆丁在家备着，无论是生气上火，还是小便赤黄，用婆婆丁烧水喝，也能去一大半病根。

俺村有不少杏树，过去的杏树品种多为小草杏，里边的杏仁是苦的。现代医学研究表明，苦杏仁含的苦杏仁苷能止咳平喘，但量大了有抑制细胞呼吸的作用。有一次，父亲咳嗽得厉害，晚上尤甚。母亲使用苦杏仁配上菊花，让父亲泡水喝。父亲嫌麻烦，有时直接把杏仁放在锅底灰里烧烧便吃，谁知却惹出祸端。也许是饿的，抑或苦杏仁烧熟后散发出那股清香的诱惑，四五岁的我趁大人不注意，依样学样，也拿了一大把在灶坑里烧着吃。妈妈发现时，我已口鼻青紫，昏迷不醒。用灌绿豆水、催吐等民间偏方，好歹拣回一条性命。

以上这些东西，与蜂蜜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个年代，蜂蜜可是高级补品。俺家有一罐蜂蜜，被母亲当成灵丹妙药。蜂蜜用一个罐头瓶子装着，瓶子用布裹了好几层，并用线绳仔细捆绑起来，锁在小柜里。在母亲眼里，蜂蜜乃上品，能跟所有东西配伍。孩子们头痛感冒、咳嗽上火、食欲不振甚至精神差，都可以用蜂蜜调理。每年春天，空气中乌央乌央的，让飘浮的杨柳絮“焚”了（方言音，太多了之意）。姐姐会因花粉过敏引起鼻子堵塞难受。还未开春时，母亲就用蜂蜜白萝卜烧水让姐姐喝，她还风趣地把这叫孙悟空见猪八戒先倒打一耙，为的是提前给猪八戒一个下马威，免得它日后调皮捣蛋。其实母亲是治未病。如此这般，姐姐春天极少过敏了。另外，我也常常看见母亲用绿豆、芝麻、香油等当引子治些小病小灾。

但偏方并不能包治百病。有一次，母亲患了感冒。起先她没当回事，以为喝点葱根水就好了，结果没压下去，又喝蜂蜜水，也不灵光。改革开放之前，在农村，包括像我母亲这样没有工作的城镇居民，看病费用完全由个人负担。母亲怕花钱，坚决不去医院。但持续高烧不退，她还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父亲不由分说将她拉到烟台山医院。经诊断，她是流感引起的肺炎，经住院治疗，方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