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绪丽

雨水那天，小城落了一天的雪。过了两日，气温逐渐回升，在小区里行走，竟然发现花坛的草丛里有了刚探出脑袋的小草芽。它们有的刚拱破坚硬的土壳，舒展着娇嫩的身姿，一度让人担心它挺不过春寒的袭击；有的已露出细细的嫩嫩的叶子，躲在其他干枯的草丛间，暗暗地铆着劲儿，要再往上长一些。又隔了几日，母亲托人捎来一兜择好的荠菜，当晚它就变成了一道美味出现在家人的餐桌上。春天的鲜美与回甘，是季节赐予的特殊礼物，与记忆一道前行。

紧挨着我住的地方，是一个旧村改造后建成的小区，里面住着以前的村民，多是一些老年人。小区的拐角处有一棵玉兰树。有一年春天，我陪小孩去上美术课，回来时心血来潮来到那个小区闲逛，恰巧看到了这棵玉兰树。那时，树上的玉兰花悉数盛开，朵朵玉兰花犹如向上托起的金钟，花瓣茸毛尽显，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色泽堪比浅晕丹霞，令人如痴如醉。

我在玉兰树前驻足，一朵朵玉兰花挂满树枝，素雅清远。往后的每一年，在玉兰花盛开的时节，我都会来到树下，打量它、欣赏它。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到绽放的每一片花瓣，这是春天赐予的礼物，更是我眼睛里的奇迹。

时常去看那棵玉兰树，也就时常看到在树下静坐的那位老太太。齐耳的灰白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她手执一根拐杖。我在观赏玉兰花的同时，她也在悄悄地打量着我。慢慢地我们还隔三岔五聊上几句。闲聊中得知，她是玉兰树的主人，种下玉兰树的是她的爱人，早已先她而去。去的次数多了，知道老太太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兰”字。

玉兰花开，预示着春的花事不再只是最初的欲说还休，伴随着一路向暖，百花齐放的喧闹与奔放，也在春的画卷里愈演愈烈。樱花与杏花似霞，桃花夭夭，梨花如雪，花花招摇入海。人们沐浴着温煦的阳光，怀揣着花的心事，脚板踩着从地下升腾而起的暖意，四肢百脉顺势通达顺畅，呼出浊气，吸入清气，就连肺泡也在春的唤醒里重获新生。春的气息，弥漫流淌在人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曹雪芹一定也是爱极了春天，不然不会在那些女子的名字里道尽整个春天。元春省亲时，见到园中豪华的景致，她双眸洒泪，对父亲哭诉：“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春光无限，韶华舞流年，痴人说梦，很多身不由己。身为贾府的小姐们，迎春被夫家暴虐，探春远嫁，惜春小小年纪便皈依佛门。

年年读《红楼梦》，年年读出不一样的况味。去年读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读出四个不一样的人生，今年再读四春，竟然读出了一个人四个年龄段的不同感受。元春的大彻大悟，既是对繁花过尽春残消的悲从心起，也是对新春发自肺腑的期待与爱惜。木鱼声声，穿透岁月的缝隙，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更多时候，我们需要全身心地爱一个人，爱这个世界，才会理解，时间与季节究竟意味着什么。

走在春天里，乍暖还寒。我又去看那棵玉兰树了，小小的花骨朵已经蕴藏了一种神奇，充满了期待，慢慢地膨胀。站得久了，我紧紧衣领想要离开，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看到她拄着拐杖，站在门外不远处，慈眉善目望向这边。我望着老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