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念

我年轻时居住的地方，与一部老电影的名字相同：72家房客。因为名字好记，还有知名度，这个既温馨又有诗意的名字便流传开来。

72家房客，坐落在蓬莱县（今蓬莱区）钟楼西路顶端，是一片平房，属于县城郊区。房子外面就是果园，满眼翠绿，透着野趣。

上世纪80年代中期，蓬莱县政府为集中解决各市直单位工作人员的住房问题，突击盖起了两排房子，共72户。这些房子从外观上看，与农村的房子一样，灰瓦白墙，独立小院。三间房东西两间可作卧室，中间隔开，一分为二，里面是厨房，外面是客厅。房子算是公房，没有产权也不用自己花钱买。当时我参加工作已经五六年了，有资格搬进这样的房子。搬来的住户中，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占大多数。

房子是砖木结构，不如高楼好，但家家户户门前栽花种草、种时令蔬菜，透出几许鲜活与生机。

一半人间烟火，一半诗意凝香。在平房里，我度过了12年。在这里，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虽然远离市区，冬天也没有集中供暖，但我喜欢这里的幽静。我工作的单位在城东端，上班需穿过城区才能到达，回家时还要骑着自行车爬大坡。公安工作经常需要加班加点，晚上不是蹲坑守候、清查设卡，就是随警作战、赶写新闻稿件，每天至少跑三个来回，但每次回家爬上大坡后就感觉心旷神怡，田野里散发着泥土的芬芳，野花绽放在路边，小河伴着蛙鸣流淌，好似一首交响乐在回响。

每一次我抖落身上的尘土，走进心爱的小屋，便感到十分慰藉而幸福。搬来不久，孩子就在这里出生了，日子更有滋有味了。母亲在这里住了3年，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那个狭窄的小屋里，盛满了各种精神食粮，墙面、地上有孩子写的字、画的画、编的儿歌；桌子上有我创作的文稿，在读的唐诗宋词、文学专著……床头上、沙发上、书架上摆放着书报。正所谓“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每天，闻着书香，抚摸着书页，抒发一下心中感想、独特体验，成了我生活的一大乐趣。每当孩子睡下，我和爱人各自捧起一本书，凑到灯下，一种温馨和谐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72家房客背景相似，每日都衣冠齐整，骑着自行车上班。孩子们也彼此熟悉，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都能称名道姓。谁家的孩子出门早，就吆喝一声搭伴一起走。他们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系着鲜艳的红领巾雀跃出门。30多年前，几乎没有化妆品，时尚的衣服也少，小女孩儿一律素面朝天，扎着马尾辫，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明眸充满着聪慧与灵动。她们大多在琴声中熏陶过，其中有好多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跳印度《拍球舞》的阿芳，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招一式像极了热烈奔放的印度少女。既会拉小提琴又能唱女高音的小静，常常在晚会中压轴。身段高挑的华子，则是每场晚会的报幕员，如公主一般，艳压群芳……每到节日庆典，这些花一样的女孩儿便化了妆，穿着演出服，一起去剧院。男孩儿则野性一些，他们穿梭在田野中，奔跑、跳跃、打滚，只要愿意，整个天地都在脚下。累了、困了，就躺在田里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望着那蓝天白云，心情无比舒畅，小小少年没有烦恼。

72家房客附近有一座小山，名字叫小泰山。著名的小说家、散文家杨朔的墓地就在那儿。山上阴湿，石缝里会有一些蝎子，年龄大的孩子会很熟练地把它们捏起来装到瓶子里，到山里驯鹰的爷爷那里换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回来养。虽然后来得知蝎子是药材，比小鸟值钱得多，但他们还是愿意到爷爷那里，送给他一些“战利品”，听他讲捉鹰驯鹰的故事。

最难忘、最温馨的要数过年了。大年初一早上，孩子们高兴地穿上新衣服，领了压岁钱，和父母挨家挨户拜年。回来时，口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糖果，孩子们的脸上洋溢着笑意。这样的场景，难以忘记，一旦想起，就会沁人心脾，韵味绵长。住久了，各家的主妇也熟络起来，谁在哪个单位上班、家里有几口人、长什么样，都一清二楚。如果遇到难事儿，邻居都会相互帮忙。孩子病了，邻居带着去找医生，家长加班没回来，孩子就到邻居家吃晚饭……72家房客就是一个和谐的大家庭。晚上吃完饭，邻居们聚在一起打扑克，或是围在一起海阔天空地闲聊，有的还侍弄着小菜园，过着陶渊明式的悠闲日子。不过，这些闲情逸致与我无缘。因为对文学那份执着，我闲暇时间一心扑在写作上，好像此生是为文字而生。有时邻居们也来我家串门，进屋后总会发出惊叹：“啊，好多的书啊！”

上世纪90年代末期，房改开始，但是我们这里的平房不在其列。渐渐地72家房客中，有人在外头或盖了房或买了楼，老住户全都搬走了。曾经亮堂崭新的粉刷墙在时光的追逐下，露出斑驳的色块，墙角油绿的青苔，泛出一种古旧而温和的气息。偶尔，我在街头偶遇72家老房客，彼此相认，还能热情地打个招呼：“最近好吗？”只不过，时隔日远，曾经美丽的女孩儿早已为人妻为人母，调皮的男孩儿有的已成为各个领域的骨干。

时过境迁，我还是十分留恋住在西山72家房客的那段岁月，那里紧邻田野，接地气，风景很美，邻居们和睦相处，关系融洽。在那里，我每天早晨起来可以悠闲地爬山，活动筋骨；在那里，我比住在市区的人最先感受到每个季节；在那里，我的文学创作起航，诞生了第一篇处女作；在那里，我没有虚度青春时光。

如今，我也买了宽敞的楼房，面积比住平房时大好几倍。

时光如梭，物是人非。我曾经多次去过72家房客。回忆当年那段纯净、明朗的温馨时光和家家户户和睦相处、亲如一家人的岁月，回忆当年爬格子时虽苦而甜的青春……

蓬莱72家房客，我真想再回到那里居住，那里有我最值得回忆的幸福美好的时光，那里的小屋虽然简陋，但别有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