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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昨 我经历的侦察集训 烟台晚报 2024年04月10日

范作军

当年的侦察集训教材

“翻高山,跨险峰,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这首《侦察兵之歌》让我难以忘怀。当年我参加的第一次侦察集训,给我的历练更是至今难忘。

1972年的五一节过后,我所在的师直特务连与各团侦察分队进行集中业务训练,师侦察科长进行了开训动员,令我们意外的是他最后强调了写字的问题。他说:“侦察兵不仅要学习擒拿格斗、游泳攀登等技术,还要接受一些军事参谋的业务训练,比如军事地形学。你不仅要学会识图用图,还要会制图,用侦察获得的资料,写成书面报告供首长作战使用,这就要求字迹不能潦草,以免辨读有误影响指挥。”他同时要求:“我们绘制的侦察地形图,图纸上的名称统一规定为仿宋体,图内标识字体必须是仿宋或黑体字,书面报告必须是规整楷书,另外标明等高线高程的数字也要书写规范,这要作为今后考核的一项重要内容!”从此师团侦察兵们的练字、写好字开始蔚然成风。

集训的第一个科目,就是《军事地形学》,因为一些理论较深奥,加之当时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因此采取的方法是边学习理论边进行实践。记忆犹新的是一天晚饭过后,排长宣布夜间进行单人按方位角运动训练,并告知其中一个方位物设在坟地中的独立树上。我一听心里就发毛,思量了半天,还是把配发的五四式手枪交给班长,换上班长的冲锋枪,打上三棱刺刀,带上匕首出发了。离开营房后天越来越黑,这时满脑子想的就是下一个方位物是否是坟地?越想越紧张,枪就攥得越紧,走着走着,在前方一片阴暗的地形中,静谧的空中突然扑扑棱棱飞起一片惊鸟来,凄厉的叫声顿时令我毛骨悚然、紧张万分,浑身直冒冷汗。端着冲锋枪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方位树,拿到了设置物,在咚咚地心跳中,我快速地离开了坟地,去寻找下一个方位物。规定的时间将近,大家陆陆续续返回了营房,当规定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后,仍有两人没有返回。排长下令三人一组分头寻找,终于在下半夜将迷失的两人找回。刚睡下不到两个小时,起床号吹响了,于是一番紧张的动作,全副武装的五公里越野跑又开始了……

之后的课目是到胶南县(现为青岛市黄岛区)一处山地训练攀登技术。该山主峰海拔数百米米,地势险峻多是悬崖峭壁,是攀登训练的理想之地。当时要求以班为单位,走不同的路线,按图运动到藏马山下的驻训点。谁知行动到上半夜却下起雨来,根本无法阅图,按大致方向走到一个村庄时,班长果断下令进村找民兵带路。半夜三更,好不容易找到了民兵连部,却叫不开门。这时班长一声令下,手枪组搭人梯翻墙,进院后报上部队的代号及要求,并将手电筒光对向自己。值班民兵这才相信,派出了两个民兵携枪一前一后,将我班第一个带到了目的地。对于我班机动灵活地处置情况,侦察科给予了表扬。

攀登训练主要课目是三点固定上下(包括用特制铁锤钉取T型钢锥)、单环节下降及押送俘虏、护送伤员下降的方法。许多人在电视或现场观摩中见过消防员从几十米高的楼房上,用一根绳索牵引在身上,左手握着上端,右手从裆后抓着绳子的下端,双脚一蹬墙壁,趁身体在空中游荡时,右手快速送绳,待双脚落墙再蹬,迅速下降了相当的高度,如此反复,几秒钟的工夫就已安全落地,这就是单环节下降。所不同的是,消防员所蹬的墙壁是平整的,要安全得多,而侦察兵所蹬的是凹凸不平的石壁,稍有不慎蹬偏,就容易失去平衡造成碰擦伤。训练之初多有擦头蹭脸、碰膝划腿的,至于抓石攀登,几乎每个人的手指都被磨割得皮破血渗,疼痛钻心。

射击训练,主要是在进入树林、高苗地进行搜索前进中,对随机出现的隐显目标进行抵近射击,要求发现快、举枪快、击发快、射击准。夜间射击则是在距离100米的半身靶上,安设了闪光点进行射击。在闷热的天气中,这两种射击训练尽管扎腿扎袖口,但裸露的皮肤及衣服贴身处,总会被蚊虫叮咬得奇痒,轻挠不解决问题,挠重了皮破脓肿,虽然擦了药水,可上午擦了下午又咬上了,白天擦了夜晚又咬上了,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擒拿格斗、捕俘训练,每天不仅汗一身泥一身,而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是寻常事。记得有一次在格斗训练中,我忽然感觉肠道像是被人双手紧攥,使劲一拽,顿时疼痛难忍,不由自主地立刻摔倒在地,浑身蜷缩冷汗不断。军医说是训练强度太大造成肠痉挛,过了半个多小时后,才逐渐恢复正常,喝了点水,我就继续训练了。

在游泳训练中,战友们都晒得一身水泡,一度疼痛难忍而无法正常睡眠。武装泅渡,身穿军装扎腰带,背枪携带手榴弹,十公斤以上的负重,甭管谁的泳技再好,没有不喝一肚子水的。江苏一位姓许的战友,在武装泅渡中被水呛肺,救上来后尽管注射了强心剂进行抢救,但仍未能挽回他年轻的生命,他的音容笑貌永远定格在我们的脑海中。苦吗?累吗?危险吗?铮铮的誓言与口号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为了与67军侦察连进行侦察与反侦察对抗演习,集训队在济南某山水库旁边设立了驻训点。当天到达时,天色已晚,战友们放下背包清扫完街道卫生后,又把临时作休息间的一排房子中的杂物整理好。吃过晚饭,在全天卡车与火车换乘奔波的疲劳中,很快就入睡了。半夜时分,大家又相继被奇痒挠醒,用手电筒一照:哎哟!每个人浑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疙瘩。往被褥上一照:天呐!数不清的臭虫在爬动,一见灯光都快速地爬向墙边朽木的裂缝中……这一夜折腾得再也无法入睡,军医忙着联系药品,我们忙着再清扫,用连夜送来的药品涂抹,并对衣服被褥进行了消杀,直到两天后才消停。

某山因形似一头伏卧的猛兽而得名,又名聚仙山,相传唐朝大将秦琼常与好友在山头聚会而得名,附近的黄花山还有金朝的艺术珍品——佛造像。某山水库也称镜儿湖,流域面积557平方公里,是一座大型水库。这周围的地形比较复杂,很适合进行捕俘的综合战术训练,训练设置了攻守双方,并相互轮替。经过观察和抵近侦察,摸清假设敌的防御情况,夜晚偷袭捕俘成功后,即抓即离从水上押运俘虏返回。在现场没有发现可用的天然器材情况下,就利用军裤,将裤脚扎紧,泡湿后沥掉水,双手握住裤口,由后迅速向前兜气压入水中,将裤口扎紧做成气囊,颈、腰、腿各放一个,利用蛙泳拉推返回(那时塑料袋平常根本见不到)。训练中反映出的最大问题是:夜间侦察人员在相互离开目视距离后,如何进行及时有效的联络。后来在1976年,我有幸参加了原济南军区在威海举办的侦察战术训练研讨班,当时还聘请了中苏珍宝岛战役中两位侦察英雄来授课,当提问到通信联络问题时,他们也表示虽然有改进,但与美苏军队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当时心想,什么时候我们能赶上美苏通信就好了!如今的隐形无人机,红外智能探测器在夜间无光的情况下,可清晰地夜视几十公里,村民们用相控阵雷达来观察驱赶野猪……这在当时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简直是像科幻一般。

训练尚未完结,一道命令下来:当晚就出发,按图行进,奔袭90公里,24小时内抵达演习驻训点,与67军侦察连进行对抗演习。走到下半夜时我饿了,但一想到奔袭全过程只发了四个火烧,只好忍了,在第二天早上才吃了一个。将近天明时,走着走着我忽然一头撞在前面战友的背包上,猛然一惊却茫然了:怎么回事?后面的战友说:“你走路,不是偏左就是偏右。”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在崎岖的山路上走,时刻紧盯着脚下的路况,而来到平坦大路上,高度紧张的注意力一松弛,走着路睡着了。白天,三伏天的奔袭,顶着似火的骄阳,衣服上的汗水就没干过,中午休息吃饭时,火烧一口也咽不下,只能喝些水,就像得了厌食症,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这种状况。吃不进东西体力下降很大,走起路来头昏脑涨,双腿无力,当时真是后悔,干嘛半夜饿时不吃一个!只能是把发的咸菜放到嘴里嚼。直到傍晚休息的时候,才恢复了食欲,这时囊中羞涩的战友发现我还有三个火烧后,立马过来打秋风,还美其名曰:“地主家就是有存货,打土豪,分田地!”

从化装侦察到演习结束共三天的时间,在广场上,67军侦察处三十多岁的郑参谋进行了总结讲评。讲评中,他还以诙谐的口吻说:“你们呐,一个个都是大闹天宫的主哎!侦察连炊事班专门给处长留了一个大甜瓜,晚上演习,也不知是哪位齐天大圣的嗅觉灵,得了先手。”大家一听,顿时一阵哄堂大笑。总结完后,郑参谋又接着上了一堂政治教育课,其核心思想是: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不可战胜的!他没拿讲稿,侃侃而谈,深入浅出,引人入胜。我是第一次聆听他生动的演讲,很受震撼,心想,我们军队一名军事参谋的军政素质都这么棒,还愁带不出一流的侦察队伍?

演习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师集训队又拉到了黄河大堤上,科长简单动员后,各分队就组织下水渡河训练。

三伏天降雨频繁,河水暴涨,水流湍急翻腾,携带着泥沙的黄褐色水面上泛着白沫,一个漩涡套着一个漩涡冲击着河岸,发出轰鸣声。战友们在王副连长的指挥下,有序地向水边奔去。这时我前面的一位水性较差的战友却腿抖挪不动步了,被副连长看到了,厉声喝道:“你给我领最后一次津贴!”说完一把攥住我的胳膊,拉到他身边对我说:“小范,到水里你给我看紧点!”我立即喊道:“是!”急忙跑下去对这位战友说:“你游泳技术不如我,副连长让你在水里听我指挥!”他点头表示服从。从岸边往河的中流游较顺利,但到了河中流想要游出来却十分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你拽在湍急的水流中,你拼命地刚游出一点,想缓口气,立刻就被拉回河中流,向下游冲去。游着游着战友前面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越向前游就越往漩涡的中心去,我一看大声喊道:“往回游!往我这儿游!”总算有惊无险地游到对岸,这时下水地点的岸边已经看不到了。

侦察集训这种严峻考验,是课堂教育、学历教育所不具备的。正是这些艰难险阻,暴雨激浪,磨炼了人的意志,增添了豪气,丰富了人生。如今虽然离开那个年代已经半个世纪了,但我还是经常在惊梦中又回到了军营,回到了侦察训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