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4

姑姑的初恋 烟台晚报 2024年04月10日

沐溪

我到现在都觉得,我的爷爷很自私。他为什么就不允许我姑姑和瑞祥叔家的大儿子双奎结婚呢?我记得姑姑出嫁那天,呼啸的北风夹着雪花漫天飞舞,街上的小路都结冰了,从烟台来迎亲的两个人,早早地就在堂屋等着。姑姑的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她下意识地往窗外看,或许那一刻,她期盼着能看到双奎吧。此刻,双奎早就来到了村外的五龙河边。他知道,这里是出村的必经之路。他没有勇气拉着姑姑私奔或者上门提亲,他只能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姑姑那两条油光发亮的大辫子在他的脑海里拼命地浮现,深深地捆住了他的心。看着已经结冰的河,他的心一片冰凉。当冬日的暖阳照射到屋里时,姑姑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被奶奶从上到下、反反复复抚摸了好多遍后才用剪刀剪掉了。齐耳的短发,让本来就俊俏的姑姑更加利索了。

据说,姑姑的两条大辫子后来让双奎要走了。爷爷把姑姑许配给了烟台一家吕姓朋友的儿子,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爷爷和吕姓朋友在烟台做买卖,吕家把大儿子送到爷爷跟前,说让爷爷带带他。再后来,奶奶带着姑姑去烟台小住,两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只不过那时候姑姑还是个孩子。后来,爷爷回到了老家,姑姑长大以后和本村的双奎好上了。我记得姑姑和双奎在小车队搭伴。那时候往山上运肥料全靠独轮车,姑姑是队里最好看、最能干的姑娘,瑞祥叔是大队书记,双奎提出来和姑姑搭伴,自然没有人去争了。不过,这也让同村的小伙子眼热得不行,在他们的心里,谁能把我姑姑娶回家,那简直是娶了个宝回家。

姑姑特别能干,记得我父亲在外边上班,家里的活儿全靠姑姑带头干。妈妈弱不禁风,印象中她没去地里干过活。姑姑还会缝纫,过年时好多村里人的衣服都是姑姑熬夜做出来的。姑姑的手很巧,村里哪家姑娘结婚,姑姑便会绣一对鸳鸯枕头送给她。我最爱吃姑姑做的白面油饼,一层一层的,不用吃,光闻闻就喷香。谁家来了贵客,都会让我姑姑去做油饼招待客人。

姑姑在我八岁那年离开了家乡。那一年,妈妈带着哥哥和姐姐也去了城里,家里就剩下爷爷和奶奶。奶奶是“小脚”,爷爷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地里的活全靠左邻右舍帮着干。有好几次双奎来我家帮着干活,都被我爷爷拒绝了。那时,我们家的大水缸能盛十担水。冬天井边四周结了锃亮的冰,每次奶奶都嘱咐我:“巧儿,你一定小心啊,带把小铲子挖点泥,撒在井边上就不滑了!”我嗯了一声答应着,心里却怕得很。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要是姑姑和双奎结婚,该多好!

双奎话不多,每次来我家都不闲着。他总是对我奶奶说,是队里让他来除猪圈里的粪的。这是农村最苦最累的活了,可是双奎却乐此不疲,很愿意干。每次双奎来除粪,姑姑就会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双奎肩上的褡袋是姑姑亲手做的,姑姑把所有的情都缝在那密密匝匝的针眼里。姑姑时不时地抬起头看双奎几眼,然后赶紧低下。

“做针线活不用心怎么可以?”奶奶从姑姑身边走过,丢下这样一句话,眼神里充满了警告。这让姑姑既害羞又紧张。当姑姑吸吮着被扎的指头,双奎就会停下手里的动作,满脸的心痛。看着姑姑没事,他便更起劲地弯腰干活。

我们全村都姓宋,没有一个外姓人。多少年了,本村的姑娘都是外嫁的。所以,村子里的姑娘到了该婚嫁的年纪,村里的媒婆都会把她们说给三里五村的小伙子。村里人对姑姑和双奎的事情都知道,他们私下偷偷议论。有的人还跑到我爷爷跟前告状,说看到双奎偷偷拉姑姑的手了,爷爷听了也不作声,当年冬天就把姑姑给嫁了出去。

姑姑再回到村里,已经是两年之后了。她挺着大肚子,怀里抱着儿子,当她看见双奎时,两个人就像被定海神针定住了一样,默默地看着对方,心中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倾述,却又默默无声。不久,双奎的父亲托人给他找了邻村的一位老师。双奎结婚了,听村里人说,新婚前一天,双奎跑到村里最高的躲山上大哭了一场。

再后来,双奎当上了大队书记,村子发展得越来越好,姑姑也被请回村教刺绣。村里的副业越来越多,老百姓的日子也富裕起来了,该出嫁的姑娘也不愿意出村,有情投意合的都终成眷属,一下子就破了本村人不结婚的规矩。

日子就像前行的车轱辘,不管快与慢,它总是在不停歇地往前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