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

一名男子推着轮椅，走上了长长的黄海栈桥。轮椅上坐着的人，是他的儿子。二十岁左右，乌黑的平头，浓眉大眼，脸蛋胖乎乎的，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却没有了左腿！

我感到震惊和惋惜，跟着他们走向深海处的桥头。

越往前走，海风越大，那么凉爽，让人舒畅。此时，突然天上下雨了，轮椅的转速顿时加快。我听见轮椅上的男孩喜滋滋地说：“再快点，再快点。”父亲弓着腰，加大了推力，喊着：“跑喽，飞起来喽。”我听见男孩笑了一声。我心想，这位父亲真好！这个男孩真乐观！

终于赶到桥头那座巨大的水晶球下，一个避雨的好地方。除了我们三个人，还有四个避雨的人：两个女童、一位妈妈和一位姥姥。当轮椅进入她们的视线时，她们和我一样，都感到震惊。那两个女童，紧盯着轮椅上男孩的空腿，吓得紧绷小脸，瞪圆了双眼，较小的女童紧贴着妈妈的双腿，转过脸去，不敢看。妈妈则悄悄掏出了手机，想把男孩拍成视频。姥姥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把手机放回了包包里。

男孩大概早就适应了被人关注，他的神情波澜不惊，一对浓眉大眼，两个浅浅的好看的酒窝。对于他的沉静，我既惊讶，又敬佩。

雨下得大了。茫茫的海面涌起了波涛，遥远的养马岛在涛声中模模糊糊，起起落落。海风呼啸，让人感觉到了凉意。那位父亲，从轮椅的后兜里掏出一叠纸巾，蹲在男孩身前，擦着男孩穿着短裤的右腿。因为腿上溅了不少雨点，他擦得很轻，擦得很仔细，生怕擦疼了似的。擦完了，他又冒雨跑到栏杆前，把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筒里。回来后，他站在男孩身后，望着狂躁的海面，脸上风平浪静。他很瘦，可以说骨瘦如柴，双眼静观海景，但手却不闲着，一会儿摸摸男孩的短发，一会儿捏捏后脖颈，再捏捏两个肩头。捏完了，他又轻轻地敲打男孩的后背。男孩扭了扭身子，说：“疼。”他就不敲了，继续看海。男孩突然往左侧弯下了腰，他发现后赶忙掏出一叠纸巾，放在男孩的下巴处，适时地接住了他咳出的痰。男孩咳得厉害，脸色通红。他蹲下身，用右手轻轻地拍打男孩的后背。

一名女童忽然尖声喊：“船！飞船！”在远处的海面上，一艘白色的摩托艇犹如海鸥，在高高的浪花间飞驰着、出没着。另一个女童也激动起来，跟着喊：“飞船！飞船！”两个女童跳着、喊着，转着圈，你追我赶，轻薄的裙子都飘起来了，像是两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轮椅上的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俩快乐地舞动，并伸出左手，笑着向女童很友好地挠了挠手指头，逗她俩乐。

雨小了。男孩却来事了——他尿了！那位父亲又是一阵忙活，掏纸巾，擦腿，擦完腿，又去擦积了尿液的瓷砖地面。一叠纸巾不够用，又去掏了两叠。最后他从轮椅后兜里掏出了一叠粉红色的卫生纸，小心地垫在男孩的短裤里。一切都做完了，他伸出手，想拍拍男孩的脸安慰一下，男孩却躲过了他的手，说了一个字：“脏。”

雨停了，风也小了，父子俩走了。目送着两人缓缓地向西走远，女童的妈妈喃喃道：“好漂亮的男孩，不幸的男孩啊！”我却说：“也是个很幸运、很幸福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