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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罗荣叔 烟台晚报 2024年04月06日

潘云强

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初期,罗荣叔干了三十多年的村支书。

罗荣叔长得很有特点,身材矮小,干巴瘦,脸仄得像瓦刀。他有两句口头禅,一句是“没有道道儿”(烟台土话,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别人夸他,他会用此话挡;而他听别人谈话时,常用一句“他”,表达对你的支持和同情,后边那个字极轻,几乎被儿化,别人很难听清。

小时候,油坊对我们几个光腚小子很有吸引力,我们最爱去那儿玩。那时,粮食不够吃,孩子也吃不饱。每当油坊炒花生,喷喷香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我们就会立即停止玩耍,嘴里淌着哈喇子,眼神直勾勾地往里瞅。罗荣叔到油坊办事,看见了,就会拿一些碎花生饼分给我们。那个香,我记一辈子。

1955年,我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孩,为了好养,父亲把我大名最后一个字用了女孩常用的字。我去登记时,罗荣叔正好在场,他说男子汉不能花呀草呀的,应该坚强。他和妈妈以及在场负责登记的朱老师一起商量,把我的名字改成潘云强。

十多年后,我参军了。那时我家早已从农村搬到烟台城里,我回村子看望大伯。城里的孩子回乡,乡下人都高看一眼,十分热情,张家请李家叫的。罗荣叔也专程为我设了家宴,尽管全是些庄户菜,但是满盘子满碗,足见农村人的实诚。他一再说当兵好,保家卫国,光荣,并嘱咐我在部队当一辈子兵,别回来。

俺村有一个人,也许怕他没吃的,父母给他起了个乳名叫“饭锅子”。谁知父母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并给他娶了媳妇,可这小子却不知感恩,不但不给父母饭吃,还动不动打骂父母,别人怎么劝他都不听。“饭锅子”是罗荣叔本家侄儿。那天,罗荣叔火了,他带人来到“饭锅子”家,把他家锅砸了。在农村,砸锅是最严厉的惩罚。我也见识了一向眼神木艮艮的罗荣叔,此时目光凶得像一只老雕。还别说,这一番惊天动地的神操作,还真镇住了“饭锅子”,他后来对父母好了很多。

从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农村实行的是人民公社制度。土地归集体所有,社员分的粮食不够吃,家口多的社员就偷偷上山开一点荒地。这在当时是不允许的,但罗荣叔知道乡亲们不容易,就装作没看见。

那时为活跃文化生活,每年春节农村都要演吕剧。演员全在社员中找,这种事不仅没有报酬,还耽误家务事,很难办。各村支书也头痛,但这难不倒罗荣叔。他过去曾担任地下小交通员,并长期担任村支书,拥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俺村的演员不愁找,团员青年纷纷报名,对演戏一窍不通、担任团支书的我姐是最踊跃的一个。

还有,罗荣叔曾为村里干了三件大事:

一是修了一座水库。这座水库是1962年修的,当年修水库,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反对的理由是邻村有一座水库,离我们村也就一里多路,一旦天旱,可以向他们求援。现在另起炉灶,既劳民伤财,又多此一举。但罗荣叔则说,现在不另起炉灶,灶是人家的,到了关键时刻,人家不让你做饭咋办?那年大旱就是证明,人家先尽自己村用,余下的才让你用。后来,依托北山地势,有了一泓狭长的翡翠般碧水,俺村再也不怕天旱了。

二是上世纪60年代开垦梯田,但山瘠薄地,种粮收成不好。头脑活络的罗荣叔决定在山上的梯田栽种苹果,因为苹果喜砂壤土质,从此俺村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苹果大村。上世纪80年代初期,花甲之年的罗荣叔在任上又作出最后一个重大决定,淘汰老品种苹果,栽种红富士。换品种,即使是高接换头,也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见效益。这又引起一些人的非议,但他顶住压力,坚持到底。后来证明,罗荣叔当年的决策是多么正确。

三是上世纪70年代为村里通了水电。为了让项目尽早立项,年过半百的他每次外出,手提廉价破旧的黑色包,背一个白色编织袋,编织袋里鼓鼓囊囊装着村里出产的花生油或苹果。因为分量太重,压得瘦小的他后背拉起了弯弓,肩膀也偏向一侧。他到烟台城里办事,常来我家歇脚。他行色匆匆的“埋汰”形象,我至今想来仍具有极强的画面感。

罗荣叔是俺村的一个传奇。本世纪初,他平静地走完了自己90年的人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