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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到麒麟山 烟台晚报 2024年04月06日

魏青梅

麒麟山因位居村西故俗称西山,这样一代代叫下来,竟让人记不起它还有个很美的雅称。横看竖看,山形并无半分麒麟的形状,因何得名未曾考究,或许先祖想用一个寓意深远的山名为后代求得某种庇佑吧。

其实,我对这座山的感情很复杂,既无法抵御山青草漫漫、水秀花满谷的诱惑,又必须面对松下埋忠魂、林间别挚亲的悲痛。喜与悲、乐与痛,于青山绿水黄土岩石间盘旋缠绕,像极了错综复杂难以掌控的人生。

麒麟山的春天来得很突然,前几日还是一片枯黄,今天不经意间瞟了一眼,竟覆盖了淡淡一层绿。母亲常说“春风不刮,萌芽不发”,春风一场接一场地梳掉旧年的枯草,山就换了颜色。再接着刮几日,便有满山的姹紫嫣红迷你的眼。

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就来自麒麟山。春风化雨,春水初生,心心念念的映山红披着淡紫色的霓裳羽衣,从梦里轰轰烈烈地开到了山谷。姥姥最懂外孙女的小心思,催促母亲带我们三姐妹去赏花。选一个晴朗的周末,母亲放下总也忙不完的营生携女儿前往。当时母亲尚年轻,身材窈窕笑靥如花,我们三姐妹如三只彩蝶前后左右翩跹起舞。一路欢歌一路笑,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行至山脚下,一抬眼看见飞霞漫山谷。岩石边峭壁上,一丛丛映山红,如霞似锦。薄翼般的花瓣在春风里微微颤动,如衣袂飘飘的仙女。三姐妹雀跃着奔向花间,要采几枝最好看的带回家给姥姥。母亲的大长腿已追不上三个兴奋的女儿,只能不停地叮嘱注意安全。一年复一年,映山红花开花又落,灿烂了一春又一春。

人生是一场无情的轮回,姥姥在我们飞快长大的同时也迅速老去。一个清雪飘落的初春,姥姥长眠于麒麟山上。年少的我第一次经历与亲人的永别,刻骨铭心。姥姥是带着遗憾离开的,我唯一的舅舅牺牲于解放战争的战场上,忠骨英魂漂泊他乡。为了告慰九泉之下的双亲,父母决定为舅舅修衣冠冢。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明节,麒麟山上草青青,一抔黄土掩忠魂。母亲和姨妈朝着舅舅牺牲的方向抓一把黄土,一声“哥哥回家吧”,至今忆起仍泪如泉涌。母亲剪了一把迎春花的枝条栽在两座墓旁,来年春天,灿烂的花朵开满了墓地。喜笑颜开的花儿像极了姥姥慈祥的笑脸,笑得那么开心,应该是和舅舅团聚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是春天的灵魂,没有桃花的春山就像没了胭脂的美人,眉眼青丝再耐看,也少不了那一点红。麒麟山的桃林在山脚下,清明以后,哪天早晨出门冷不丁朝西一瞅,就看见了如烟似雾淡淡的一抹粉色云烟,我往往要重新擦拭一遍眼镜片才敢确定是桃花。若隐若现,羞答答的颜色,如腼腆的少女。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第二天云烟就变成了一片红霞,像新嫁娘羞红的脸庞。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那一树一树的胭脂红是年轻貌美的娜姐用农家肥养出来的。当人们还在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正月里狂欢时,她已开着三轮电动车把肥料运到了地头,再用小推车一点一点运进桃园。人们都夸娜姐能干,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手指桃树:“不喂饱了不结果子呀!”爽朗的笑声在桃林里飘荡。娜姐的丈夫两年前因病去世,读大学的儿子是她的希望。行下春风即得秋雨,秋天,娜姐开着三轮车一趟一趟地往外运桃子。我买过一次,那桃子又大又甜。

五月槐花香满山。槐花季的麒麟山比往常热闹了许多,人们忙着在树下采花,蜜蜂忙着枝头采蜜,友好相处,互不干涉。未开的花骨朵加上韭菜肉丁包包子,咬一口,唇齿留香。半开的花骨朵拌上鸡蛋、面粉、花生油、盐上锅蒸,锅盖一掀,甜香四溢。这道美味是母亲的最爱,且百吃不厌。每年春天,我们三姐妹都抽时间去麒麟山上采槐花。一串串风铃状洁白的花儿,带着甜甜的清香从枝头落入竹篮。香气越来越浓,篮子越来越沉,像亲人的爱,总有沉得托不住的那一天。

槐花飘落的暮春,母亲撇下未吃完的半盘槐花饭,突然就离开了。我们在麒麟山上的槐树林里与母亲做最后的告别,脚下的槐花尚有淡淡的幽香。

春分已过,麒麟山上一片生机盎然。春林初盛,草色渐浓,迎春花呼唤着映山红展开了接力赛。娜姐的桃园收拾得干净利落静等花开。围着围巾的女人在野地里挖荠菜,两个小孩儿蹲在嫩绿的草稞子里找虫子玩儿,不时有天真无邪的笑声传到远方。

春风花草香,春归如过翼。莫负春光明媚,何不上春山?周末,带上孩子,到麒麟山上踏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