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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茶事 烟台晚报 2024年02月28日

潘云强

父亲好喝茶。

他有两位茶友,一位姓章,一位姓徐。

父亲与章叔相识是偶然。那年夏天,章叔气喘吁吁地拉着装满砖头的大板车经过我家,正在门口喝茶的父亲便邀他喝口茶,歇下脚。章叔一口气喝了好几杯。那天是父亲帮他把大板车拖回家的。

从那以后,章叔常到我家喝茶。章叔很淳朴,跟父亲年龄相仿,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像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书生。他们不光是茶友,还兼棋友。喝茶时,通常要下几盘棋助兴。章叔下棋遇到难题时,会将茶杯拿起来又放下,翻来覆去好多遍,间或会将茶杯堵在嘴唇上抿两口,举棋不定全表现在他的动作上。而父亲棋局低迷时,会把茶杯端起来,连连猛呷好几口,仿佛要从茶中找到解法。几盘棋厮杀下来,二人不免荡气回肠,他们的棋瘾和茶瘾亦过足了。

父亲的另一位茶友徐叔比父亲小几岁,胡子拉碴的,那“观模”(烟台方言,模样的意思)怎么看都像猛张飞。他在西郊一家木材厂工作,一次干活时,被电锯下迸射起的木块伤了眼睛。他住院就医,因家人都在农村,没人为他提供一日三餐,在医院工作的父亲便主动帮忙照顾他。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烟台市民大多数住平房,睡的是炕,用的是大锅大灶,烧柴是金贵东西。徐叔单位会定期将木材的下脚料作为福利分给职工。徐叔家远在乡下,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便把这些东西用麻袋装好,捆在他那辆“大国防”自行车后座上,从只楚送到三马路的我家,几乎穿越大半个烟台市,到我家时往往累得汗流浃背。他骑自行车有个习惯,总爱用铁夹子把两个裤腿夹起来,以防止“大国防”裸露在外的车链子把裤脚咬住。

别看徐叔人高马大,像个粗人,但对茶却颇有研究。换句话说,他的茶叶知识颇为丰富,不但知道茶叶分绿茶、红茶、茉莉花茶等种类,而且对那些发酵茶、半发酵茶门儿清,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另外,他能根据茶汤颜色、明亮程度、鲜爽甘醇程度及回味是否持久等品出茶叶的优劣,并能较清晰地辨识出茶的产地。

父亲有不少茶壶,其中有一把宜兴紫砂壶。说起这把壶,已经有些年头了,里边还有一个故事。父亲年轻时在大连卖菜,一次去小卖部买茶,刚巧店主不在。父亲买的本是好一些的茶,店主的儿子是个好吃懒做的货色,欺父亲面生,给了劣质的茶。父亲喝着不对味儿,便回店去找。做买卖讲究诚信,店主一个劲儿地道歉,并退换了茶叶。父亲见此人态度诚恳,便经常去他那里买茶,店主为了感谢父亲,送父亲一套从宜兴进的紫砂壶。那把紫砂壶太小,盛不了多少水,但父亲视其为宝贝,只有独饮时才舍得拿出来用。父亲每每说起这个故事,眼中便放光,甚是高兴。他说那紫砂壶冲泡的茶水,味儿不同。父亲招待朋友喝茶用的是些大壶,其中有四方的、椭圆形的,也有又细又高的,多年来用坏了不少。

1984年,我去杭州出差,特意去了趟闻名遐迩的龙井村。那时候刚改革开放,龙井村的村头黑压压的全是卖茶叶的摊贩,而且卖的一色龙井茶。我简直看花眼了,来一趟不容易,我一下子买了2.5公斤。父亲喝了以后,说不是龙井茶。我起先还纳闷,后来在某刊物看了一则消息,说龙井村头的茶叶摊贩卖的很多是冒牌货,要买真的龙井茶,只有到村民家中才能买到。我这才恍然大悟,也又一次领略到父亲味蕾的老辣。

知道茶蕴含茶道、茶艺,是一种文化,是以后的事情了。明白茶叶含有茶多酚、氨基酸等营养成分,可以清除体内自由基,并有清心醒神及排毒功能,也是在科技高度发展与普及的今天。父亲爱喝茶显然与这些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父亲他们喝茶时,谈得最多的是孩子。谁家的孩子学习棒,考上了大学;哪个孩子孝顺,给他们买了什么;谁的儿子被评上优秀工作者;哪家闺女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等,都是他们的谈资。章叔过去家境较好,他是个初中毕业生。新中国成立初期,初中生算是高学历了,为此他曾被某机关招聘为公务员。后来因为出身不好,又被调到工厂当了一辈子锅炉工,感慨和遗憾之余,最终也释怀了。他们对自身居住的城市也是相当关注,上世纪70年代,烟台在城建上有几个大手笔:一个是建了服装大厦,也就是百姓口中的“七节楼”,还有东风电影院、机械大厦以及百货大楼等。而东风电影院路口的大转盘,在那个年代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儿,在百姓眼中绝对是稀罕玩意儿。1977年,动物园从现在的烟台大剧院位置搬迁到南山,也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这些都是他们喝茶时的谈资。

父亲喝了一辈子茶。他不但长寿,且心态年轻,少有愁事,或许多少沾了些喝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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